2018-05-22 3、父亲去世

作者: 正向聚焦父母课堂 | 来源:发表于2018-05-22 08:12 被阅读40次

                (1)带父亲看病

    那一年春节之后,父亲总是胃疼不止,还不停地拉肚子,我就带他到县医院检查。

    那时家里已经买了大金鹿自行车,我驮父亲去医院,父亲最近消瘦了不少,还总莫名发高烧。

    先做了钡餐透视,后来又要做胃镜检查。

    父亲从来没去过医院,总担心花钱。

    我说不用担心,我有钱,明年我就工作了,挣工资养活你。

    看到医生凝重的脸,一丝不详的预感从心头划过,毕竟我也是学医的。

    医生说,等明天再来拿化验结果。

    父亲担忧地望着我的脸,问很要紧吗?

    我说,不要紧,可能是胃溃疡有些严重。

    我们就回了家,第二天我一个人去拿化验结果。

    结果却是惊天霹雳,父亲是胃癌晚期,怀疑肝部有转移,医生建议到大医院检查。

    我一下子瘫坐在医院走廊里,小声啜泣起来,该怎么办呢?父亲才51岁,一辈子辛苦供我上学,好日子刚有了盼头,我还没来及孝顺他呢!”

    医生说手术是没法做了,至于放化疗,看看大医院的医生怎么说。

    可我怎么回家跟父母说呢?

    过了一会儿,一向理性的我停止了哭泣,我想要是回到家,父母看到我眼红红的,会更担心不安。

    我不能再哭了,无论结局如何,都得积极面对,我也不能回去太迟了,父母会着急的。

    我骑上自行车,走上了回家的路。

    在路上我一边想,就告诉父母医院不能确诊,需要去大医院复查,我带着父亲再去省城医院看。

    拿定主意,我变得镇定起来,到村口的时候,远远望见母亲站在那里,她出来接我。

    我还没到跟前,她就着急地问我:“到底么怎样啊?”

    我说:“不大要紧,县医院无法确诊,让咱们去大医院检查。”

    我下了自行车,跟母亲并肩一起往家里走。

    母亲满脸愁容,叹口气说:“我跟你爹都觉着这次不是好病啊,你可别瞒我们啊!”

    我说:“真的没瞒你们,明天我就带爹去省城检查。”

    母亲说:“中,还是大医院医术高。”

    说着话,我们就进了门,父亲正在喂猪。

    母亲说:“不是让你歇着吗,我来喂!”

    父亲说:“咋地,我还真得大病了!”他脸上一副关切的样子。

    我和父亲一起进屋,拿出化验结果给他。

    他说:“爹是睁眼瞎,给我这个也是白搭,你告诉爹就行,我信闺女的。”

    我就把路上想好的话告诉了他,母亲也说赶紧去省城看,下午就把钱准备好。

    我急忙说:“你们不用准备,我有钱呢!”

    父亲说:“就你写字挣的那些钱,大医院看病不够吧?”

    我说:“我写了一本书,一下挣了5000块,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呢?“

    母亲问:“真的吗,这么多,你写了多少字啊?”

    我说:“写了好多张纸,厚厚的一大本呢!”

    父亲说:“看咱闺女多出息,文化高,这辈子我算是知足了。”

    我怕父母不相信,急忙去我的褥子下面,拿出存折给他们看,那上面足足有7000多元呢!

    除了每月寄给父母的20元,剩下钱的我都存着呢!

    父母眯起眼睛认真看着,小声读出上面的数字。

    父亲说:“这孩子能干,我就放心了。”

    一家人就吃起午饭来。

    饭后父亲看着我眼说,“妮子啊,爹不是胆小的人,也不怕死,我的病要是能治咱就好好治,我还不老,还要跟你娘一起享你的福呢。

    “可要真摊上那孬病,治不好了,咱也不花那冤枉钱,爹也不受那个罪,在家里多陪陪你娘,过两天安生日子。”

    我说:“能治,能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母亲也连忙说:“对啊,对啊,孩子爹你放宽心,咱闺女就是医生,在大省城还看不了你这点小毛病。”

    第二天一早,我们早早吃了饭,便去县城坐汽车。

    父亲非要带上1000块钱,这是他和母亲辛辛苦苦攒起来的,他说:“平时不舍得吃喝,等看病就不能心疼钱了。”

    我说:“我有钱呢,够用的。”

    父亲说:“我和你娘也存了不少钱呢,咋光用小孩子的钱呢,你还得留着办大事呢!”

    我说:“什么大事啊,明年我就开始工作了,每个月就领工资了,养活你跟娘。”

    父亲说:“好好好,谁让咱闺女这么有出息呢!全村头一个呢!”

    父亲执意用自行车驮着我,我就是不干,说要是不让我骑,我就跑着去县城。

    父亲没办法,只好让我驮着他,他不过1.7米多一点,非常消瘦,也就100多斤,并不重。

    我对父亲说:“我都17了,可有劲了,驮着您很轻松。”

    父亲说:“你再有劲也是个闺女啊,又不是小子。”

    我说:“咋了,还嫌我是闺女啊!”

    父亲说:“你是闺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不用给你娶媳妇盖房子,你这么小就知道孝顺我,若是个小子,说不定我整天揍他呢!”

    我咯咯地笑了,从小父母还没骂过我一次呢!

    到了县城,我把自行车寄存到了车站。

    要是过两天父亲从省城回来,正好把自行车骑回去,要是好几天回不来,母亲就想办法把自行车骑回家,她那里还有一把车钥匙。

    我们坐上车,快中午的时候来到了省城,在这里呆了两年,我已经很熟了。

    我想下午就给父亲去看病。

    我的学校是个医学院,它的附属医院就很好,是全省最权威的医院,就在我们学校后面,非常方便。

    我们先来到我的学校,正好是午饭时间。

    我带父亲来到食堂,让他坐好了,我去买饭。

    父亲胃不好,我买了一份鸡蛋羹,还有花卷,一份青菜炒肉。

    父亲说:“得节约花钱,我又不是奶娃娃,还吃鸡蛋羹,有花卷就很好了,还买炒肉,得好几块钱吧?”

    我说:“食堂的菜便宜,才两块钱呢,您别心疼钱,医生说你必须加强营养,买好吃的不比买药强啊!”

    父亲说:“药虽然贵,但能治病啊!”

    午饭后,我把父亲安置在学校的招待所休息,一晚才5块钱。

    父亲说:“在城里生活也不容易啊,吃饭睡觉都得花钱,哪里去挣这么多钱啊!”

    我说:“等我工作了,就从城市边上买个大院子,把你和娘接来住,你们在院子里种菜种树,养鸡养鸭,也可以在城里卖青菜,比在家里种地挣钱多。”

    父亲说:“这是个好主意,回家我跟你娘商量商量,把我们攒的钱拿出来,在省城买个院子,这样就能天天见到你了,省得你娘整天念叨你。”

    我说:“明年我要是分配在省城工作,咱很快就能买上院子,家里的地包出去,你们也轻松些。”

    招待说的单人间条件还不错,一张木床,被褥也干净,一张写字桌,有个台灯,但没有室内卫生间,上厕所要到走廊里的公厕。

    房间里有一个暖瓶,一个杯子,我去给父亲打了开水,烫烫杯子,给他倒满开水,放在床边,嘱咐他别忘了喝水。

    这样的条件父亲已经觉得很好了,他放开被子说,你看人家的床单雪白雪白的,真干净。

    劳顿了一个上午,父亲累了,我让他先在旅馆睡一觉,下午我们再去医院。

    我先去校门口的储蓄所,提出2000元的现金,以备下午父亲看病用。

    回到宿舍,几个室友问我回家的情况,我说带父亲来看病了,之后,大家各自上床午休。

    这几天我也乏了,很快就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一看手表,已经1点40了,赶快起身,用凉水抹了一把脸,便向招待所走去。

    远远便看见父亲,在招待所的院子里溜达,他正在欣赏那些树和花呢!

    我问他:“您没睡着啊?”

    父亲说:“睡得挺实的,这不刚醒吗!”

    我问:“您喝水了吧?

    他说:“喝了,喝了。”

    我们便锁了招待所的房门,去医院的门诊楼。

    下午看病的人比上午少多了,我让父亲在走廊里坐着,我去排队挂号。

    十多分钟就轮到我了,我挂了肿瘤科的专家号。

    我领着父亲去后面的三楼看专家。

    前面有五六个病人在等,我们也坐到诊室外面的连椅上等。

    父亲说:“这医院可真大啊!你明年毕业,能分配在这里上班吗?

    我说:“还不知道呢,比我们高一级的同学有好多分到这里的,也有分到别的医院的,最差的分配在老家的县医院。”

    父亲说:“想分在省城的大医院是不是要送礼啊,我听人家说城里兴这个呢!”

    我说:“不知道呢,到时候再说吧,分到县城也不错,离家近,咱就不用到省城买院子了。”

    父亲说:“要是你同学都送礼,咱也送,钱要花在刀刃上,这分配工作是大事呢!”

    我说:“行,人家怎么做,咱也跟着,这样吃不了亏。”

    父亲说:“对对,这年月兴这个,就得随大流。”

    很快就叫到我们的号,我陪着父亲进了诊室。

    那位医生有五十来岁,戴着眼镜,脸色很白,和所有的医生一样,他脸色严肃而又认真。

    我让父亲坐下,医生先看了一下报告,又询问父亲的病史,从何时开始感觉不适,主要有哪些不舒服。

    然后,他让助手安排父亲去里屋的病床躺下,掩上门,眼睛望着我小声说:“病人知道结果吗?能承受吗?”

    我说:“还不知道,但有心理准备,不大碍事。”

    医生说:“知道了,你是他女儿?”

    我说:“是啊,我是咱学院的学生,学护理的。”

    他说:“哦,是中专部的。”

    他走进里屋,用手在父亲的腹部轻轻摁着,询问父亲是否疼痛,之后让父亲起来,一边跟父亲聊天。

    他说:“不用担心,你女儿是学院的学生,这里的医术都是一流的!”

    父亲一边起身,一边连忙称是:“这医院真大、真好,医生也看得好。

    医生给我们开了一张检测单,要做个腹部彩超,得等到第二天早上,不吃不喝才能检查。等第二天的检查结果出来,再来开药方。

    我们连忙跟医生道谢,出了诊室,走到一楼大厅,我让父亲等着,我去缴费。

    父亲急忙要掏出钱给我,我说:“先花我的,你快收起来,医院里小偷多,别被盯上了。”

    父亲听罢,立时把钱塞进他前胸的衣服里面,四下看了看,生怕被小偷盯上。

    不过几十元钱,医生看我们是农民,也尽量帮我们省钱。

    离吃晚饭还早,我问父亲累不累,要是不累,我领他转转,好不容易来趟省城,也看个景点。

    父亲说不累,但不能跑远了,怕误了学校的饭点,我说没事,食堂晚上九点也有卖饭的。

    父亲一脸疑惑地说:“真的?城里的孩子那么晚了才吃饭啊?”

    我说:“有时候下了自习有点饿,就再来吃一点。”

    父亲说:“孩子们学习也不容易啊,累脑子。”

    我带着父亲在附近的一个古城庙转了转,父亲很高兴,上次他跟娘来送我,急着赶车都没来得及逛逛。

    在路边的小摊上,父亲在看那些花花绿绿的丝巾,我看出来了,他是想给娘买一块呢!

    我急忙跑上去掏钱,父亲摆摆手,这个不用你,我得给你娘带点东西呢!

    问了一下,一条厚点的大丝巾要四元钱,父亲嫌贵,跟人家讲价钱,最后卖丝巾的阿姨说:“我看大哥也是个种地的,给你便宜点,三块五,就算给大嫂捎一块!”

    父亲说:“那感情好,大妹子心地好。”

    父亲选了一条暗红带小花的说:“闺女,你看这条艳不艳,你娘能戴出门吧?”

    我说:“不艳不艳,很合适呢!”

    父亲说:“你娘戴啥色都好看。”

    我说:“那我长得像娘吧?”

    父亲说:“像,我闺女更俊呢,看这身条,高挑着呢,我跟你娘从小挨饿,没长足个子呢?”

    我说:“那我也给您买点东西吧,说,你喜欢什么?

    父亲说:“我啥也不缺,能买啥呀,要能照几张相就好了,拿回去给你娘看!”

    我说:“这好办,我去借同学的相机,拍多少都行,一个交卷好几十张呢!”

    父亲说:“借人家的好吗,那卷贵不贵啊?”

    我说:“没事,同学是一个宿舍的,人很好,中午还问您的病来着。胶卷不贵,比照相馆实惠多了。”

    父亲说:“那就好,都是好孩子呢,你对人家也不能小气,等用完了相机,给人家买点糖果吃。”

    我说:“行,行。”

    我怕父亲累着,早早往学校走,到了食堂,刚好开饭。

    父亲说只想喝点粥,吃点小咸菜。

    但我怕他营养不够,逼他吃了一个花卷,又买了一袋热牛奶让他晚上喝。

    父亲说:“咋还让我喝上奶了,真把爹当成小孩子了?”

    我说,医生说了,你就是营养不良才得的病,必须加强营养。

    父亲半信半疑,说:“也是各人的命啊,你娘跟我吃的一样,她咋没病?”

    我说:“与体质也有关系。”

    父亲说:“就是啊!”

    吃过饭,天还早,我就陪父亲在校园里转转,看了我们的教学楼,图书馆、游泳池、操场。

    最后我们坐在小花园里,聊着天。

    父亲说:“你娘在家肯定不放心呢,要是明天检查完,没事我就回家,她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我说:“娘没事,咱不是来看病的吗,光急着回家还行?”

    父亲说:“我还是那句话,病要是能看咱就尽量看,不怕花钱,要是没法治了,咱不花冤枉钱,我也少遭罪,好好在家陪陪你娘,各人的命老天注定,该咋样就咋样,反正你明年工作了,能养活你娘,我也放心了。’

    我打断他的话:“好好的,说啥呢,等明天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我心里还抱一线希望,如果父亲的肿瘤还没有大面积转移,做个手术,做些放化疗,也是能康复的,至少活个五年、十年没问题。

    春寒料峭,外面有些凉,我怕父亲感冒,让他早些回招待所休息。

    我为父亲打了热水,他洗了脸,洗了脚,我又用热水把牛奶烫好,让父亲喝了。

    我跟父亲说了会儿话,就让他上床休息。

    反复叮嘱他早晨起来千万不能喝水,不能吃东西,否则明天没法做检查了。

    他说记住了,我还特意把他的杯子倒扣在窗台上。

    父亲笑着说:“你这闺女,这点事我还记不住啊,又不老。”

    我说早晨我来喊你,7点半就可以去做检查了,检验科上早班。

    我回了宿舍,可很久都没睡着,万一父亲的病很严重,我将如何面对,尤其是母亲怎么活下去?如果真的那么不幸,我一定会把母亲带在身边,相依为命。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还做了一晚上的梦,梦见父亲走丢了,我到处找他。

    早上我去叫父亲,他已站在招待所的院子里,我们一起走向医院大楼。

    在彩超室门口,我们排在第三,不过十来分钟,就轮到父亲进去了,我陪在身后。

    父亲按医生的命令躺下,撩起上衣,松开腰带,他有些紧张。

    我说:“别害怕,不是打针,不疼。”

    父亲憨憨地笑了笑。

    做检查的女医生也说:“第一次做这样的检查吧,大叔,就是涂显影液有点凉,甭紧张。”

    医生检查得很仔细,反反复复,整个腹部查了20多分钟。

    她只盯着屏幕,什么也不说,不停地打印检查报告,终于让父亲起身,我们去门外等着,她让我两分钟后进来拿报告。

    我的心陡然紧张起来。

    两分钟很快,我进去的时候,医生小声说,情况很不好,胃部、肝部,还有腹腔淋巴都转移了了,看看门诊医生有什么治疗方案吧,大叔今年才51岁?

    我说:“是啊”

    她说:“有点太年轻啊!现在得癌症的人越来越年轻,就连二三十岁的也有。”

       “让大叔过得舒心点!”

    我点点头,拿着报告走出了彩超室。

    父亲盯着我的脸,问:“咋样啊?”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要紧,是腹腔炎症,有粘连,咱们得找昨天的医生看报告,好开药方。”

    我垂下脸,不敢看父亲的眼睛。

    父亲也不吱声了,一路闷闷地跟在我身后。

    我们直接进了专家的诊室,等屋里的病号看完病出去了,医生接过我手中的单子看了起来。

    他最后对父亲说,你是严重的胃溃疡,导致腹腔炎症,并有粘连。我给你开上药,你身体免疫力差,需要去邪扶正,让闺女再带你到中医科拿些中药,回家不能干重活了,要加强营养,多晒太阳,预防感冒。

    我两眼焦急地望着医生的脸,他装没看见,示意我带父亲离开。我知道他在安慰父亲。

    我带着父亲又去中医科,在路上父亲说:“闺女,你不用瞒我了,刚才你的脸煞白,我就明白了,医生让咱们看中医,看来是没法治了,哎,这样也好,省得我受罪!

    我急忙说:“中医效果也是很好的,医生不是也给咱们开了药吗?”

    父亲不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沉重,我不敢看他的脸,怕眼泪忍不住掉出来。

    给我们看病的中医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女医生,她诊脉、问询很仔细,给我们开了药方,嘱咐我们每周来看,她好调整药方,我们说家太远,病人来不了。

    她说,那让女儿过来,把病人症状告诉她也好。

    就这样,父亲的看病过程暂告一个阶段。

    父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说:“闺女,别难过,爹心里早就有数了,那天县医院的医生让咱出来查病,我就知道不是好病,真的没啥,爹扛得住。”

    “我早就和你娘商量好了,你长大了,也出息了,我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只可惜,不能看一眼我未来的女婿,未来的亲外孙了。”

    我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父亲的声音哽咽了,我看见他的眼睛也湿了。

    除了我考上学,父亲高兴得哭过,我从来没见他掉过泪。

    父亲强做欢笑,说:“闺女,可别哭了,听老天爷的安排吧,咱过一天高兴一天,再难过也没用啊!”

    我佩服父亲的坚强,也恢复了镇定。

    我说:“咱先去吃饭,下午出去玩,去照相,相机我都借好了。”

    父亲说:“对,哭哭啼啼得不像个老爷们,怕个球,二十年后爹又是一条好汉,咱照相去,玩去。”

    吃饭的时候,父亲说:“今天咱得吃点好的,下午好有力气逛。”

    我就点了个炖鸡,父亲吃得并不多,他的胃肯定不舒服。

    午休之后,我就打起精神带父亲去逛,我们坐了公交车去了较远的景点,给父亲照了很多照片,还请游人帮我们合了影。

    父亲虽然一直笑着,但总笑容里总隐藏不住苦涩与无奈。

    一个被癌症晚期判死刑的人,说什么也笑不出来呀!

    回学校的路上我就把胶卷拿去冲洗,跟照相馆的人说明情况,请求他们晚上冲洗好,明天上午我来取。

    他们同情父亲,就同意了。

    我们吃了晚饭,送父亲早早回招待所歇息,他不让我陪,让我回宿舍。

    我想,父亲今夜是不会睡着的,他会想很多,一个人的时候他可能会哭出来。

    我几乎一夜未睡,宿舍的同学都很同情我。

    第二天一早,我去接父亲,他早早站在招待所院子里,依然在看那些树和花。

    我看他的脸,已恢复了坦然,还有些大义凛然的神色,只是脸色晦暗,昨夜肯定也没睡着。

    我跟父亲说,想陪他回家。

    他连忙摇头:“你这孩子,我这不是没事吗?能吃能玩,好好一个大活人,你陪着回家干什么,好好读书,明年就分配了,要紧关头呢!”

    拗不过父亲,我也只能作罢,我说,那星期天我回家看您。

    我们吃了早饭,取了照片,父亲看着相片,一脸笑容。

    我又给他买上面包火腿,用暖水瓶装了热水,让他在路上吃喝。

    他笑笑说,晌午就到家了,你娘做好了饭等我呢,还用在路上吃这个,拿回家给你娘吃,她还没吃过这些洋玩意呢!

    我说,不是买了不少嘛,有娘的份,你在路上一定得吃,医生说要加强营养。

    父亲慈爱地笑了,一脸的满足:“一定吃,一定吃,我闺女这么心疼我,我咋能不吃呢!”

    看着汽车驶出车站,父亲挥手让我回去,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知道父亲这是最后一次来省城了,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陪他玩,我们父女单独在一起度过的几天,以后再不会有了。

    我想象着他回家拿给母亲的暗红围巾、面包、香肠、保温杯,还有照片,他如何向母亲讲述看病的过程,如何描述他住的招待所,如何描述我,描述照片上的景色。

                 (2)父亲很快病入膏肓

       送走父亲后,我去医院找了那位为父亲看病的医生,询问父亲真实的病情。

    那位医生无奈地对我说:“太晚了,肝部早就转移了,实体占位已达八公分,腹腔内淋巴多数都肿大,明显转移。

    至于有没有远处转移,也不用检查了,检查出来也没用,只能让病人更害怕。

    手术是没法做了,至于放化疗,也没多大效果,副作用太大,病人体质瘦弱,根本扛不住,白白增添病人痛苦。

    我问医生:“我父亲这种情况,您看还剩下多长时间?”

    医生说:“具体时间我说不准,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时间短的两三个月,长的也就是半年。”

    虽然我心里有准备,但听到医生说出来,一时间还是不知所措。

    医生说:“尽量让病人放松心情,不要有思想负担,越是害怕病情就进展得越快。”

    虽然不能干重活,但也不能让病人躺在床上,无所事事,那样更不好,适当做些家务,做些轻快活还是有好处的。

    总之,不要让病人觉得他病很重。

    到后期,病人会疼痛异常,需要注射杜冷丁,你提前来找我,需要去药监局开证明。”

    我一边连声谢谢医生,一边走出了他的诊室。

    心里虽然止不住难过,但已回天无力,只有尽我所能,帮助父亲,陪伴母亲,让父亲最后的日子过得好一些,痛苦少一些。

    到了星期六,我为父亲买了中药,下午早早坐上汽车,向县城赶,到了县城,租了一个三轮车,把我送到村口,急不可待地回家看望父母。

    我到家的时候刚好中午,母亲正在做饭,父亲在整理玉米杆,那是牛冬天的饲料。

    母亲听我进门的声音,高兴得从厨房跑出来。

    以前父母不让我乱花钱买东西,但这一次,我买了一些糕点,还有牛奶、火腿。

    母亲第一次没有责备我花钱买东西,她也知道父亲的病情。

    父亲停下手里的活,陪我到屋里。

    他脸上竟然有了笑意,跟从前一样。

    母亲有些悲哀的笑容,但也平静安详。

    看他们的脸色,就明白他们已接受了事实,打算平静地过日子,迎接随时到来的病魔与死神。

    父亲暂时看不出难受的样子,情绪也稳定。

    屋子里是中药味,每天早上母亲都为父亲熬中药。

    父亲说,医生开的药很管用,这几天他不怎么疼了。

    我想这些药只是暂时起作用,之后就控制不了病情了。

    癌症就像那烧不尽的野火,没多久就会烧成熊熊大火,从身体的各个部分燃烧起来,把病人的生命耗尽。

    父亲已经把在省城拍的照片镶在了墙上的相框里,母亲的暗红丝巾就搁在炕头上,上次给他买的火腿竟然还没吃完。

    趁父亲出门遛弯的时候,我悄悄问母亲,父亲怎么跟他说的。

    母亲的眼泪立刻就掉下来,说:“你爹都跟我说了,这都是命啊,我怕他想不开,可他反过来宽我的心,守着他,我不敢掉泪啊!”

    我说:“是啊,咱俩都不能伤心,要不爹看了难过。”

    母亲现在舍得吃鸡蛋,吃肉了,时常去集市上买。

    就这样,我每周都回家看望父母,顺便为父亲买上草药,直到寒假。

    两个月过去了,父亲的病情明显加重了,更加消瘦,面色黑黄,眼睛深陷,饭量小了很多。

    我回家之后,才知道父亲隐瞒着他的疼痛,白天稍微轻些,他还能四处走动,到了晚上,便疼得厉害。

    有一次,半夜醒来,母亲不见了父亲,急忙把我叫起来,我们去厕所也没找到,急得不行。

    拿起手电,在村里找,大喊父亲。

    最后,终于在村头的一个麦草垛里找到父亲,他疼的要命,在家里不敢喊叫,怕吵醒母亲和我,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躲进草垛里喊叫。

    我和母亲大哭起来,可怜的父亲啊!

    第二天,我就返回省城,去给父亲买杜冷丁。

    整个过程很顺利,当天下午,我就带着药物回到了家。

    晚上,我对父亲说,“你要是疼的厉害,我就给你打一针止疼药,就能睡着了。”

    “但这个药有副作用,尽量不用,就是以前的鸦片。”

    父亲说:“行,九点多的时候,你给我打一针,我好迷糊一会儿。”

    父亲晚上疼得几乎睡不着觉了。

    我没见过打杜冷丁是什么样子,我为父亲注射后,不一会儿,他就平静下来,似乎很无力地昏睡过去。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马上要过年了。

    父亲的疼痛越来越厉害,有时候一晚上需要打好几针了。

    因为过年,父亲的精神还不错,还亲自贴了对联,但他已经出不了大门了,没有一丝力气。

    过年的饺子,他只吃了两个,就咽不下了。

    母亲和我出去拜年,村里的人也来看望病重的父亲。

    父亲的病情变得时好时坏,好的时候精神些,出来晒太阳,跟我说话,坏的时候,闭了眼躺在炕上,疼的时候要我给他打针。

    就这样熬过了元宵节,父亲的身体彻底垮了,再也起不了床,吃不下东西,瘦成了一副骨架,样子很是吓人,变得不再像父亲。

    他终日闭着眼睛,不说一句话,精神也垮掉了,只等死神来把他带走。

    我和母亲终日守着他。

    杜冷丁快用完了,我要去省城购买,并且我要回学校请假,因为快开学了,父亲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得陪着他,母亲一个人是肯定不行的。

    就这样,父亲终于熬出了正月,这里的人有个迷信的说法,说人死在正月不好。

    那一天是二月二,父亲似乎精神好了些,但还是不停地呕吐血块、浓痰,混着一些暗红色的肉,我想可能是他的胃里都溃烂了吧!

    父亲突然说起话来,让母亲替他理发、刮胡子。

    一家人都明白,他这是要走了。

    母亲含着泪做了这些,父亲很瘦,只是头发与胡须显得茂盛,跟长疯了的野草一般。

    之后,母亲轻声问父亲想吃什么,父亲已经声若游丝,他说想吃手擀面条,母亲立刻去给他做。

    面条很快做好了,母亲端着碗喂父亲,他却只是喝了两小勺汤,半根面条都咽不下。

    母亲心痛得掉泪。

    父亲拉着我和母亲的手,要我以后好好照顾娘。

    接着又对娘说,我先走一步了,没法等你啦。

    我和母亲禁不住哭泣起来。

    父亲累了,又昏睡过去,不再说话。

    父亲的脚开始变凉,下巴和鼻子也不再温热。

    到了晚上十点多,父亲突然挣扎起来,喊,拉住我,拉住我的胳膊,便眼睛向上一翻,露出了眼白,昏厥过去。

    母亲摸了父亲的鼻孔,说:“你爹他走了。”

    我们失声痛哭起来。

    母亲年前就为父亲买下了寿衣,怕父亲走的突然来不及。

    母亲慢慢为父亲擦洗身体,一层层穿好寿衣。

    父亲的脸已经舒张开了,似乎解脱了一般,不再有病痛,不再有折磨,我祈祷他真的去了天堂。

    他和母亲都是信耶稣的。

    我开始和母亲为父亲守灵。

    这才觉得,我们竟然连一个亲戚都没有。

    早上天不亮,母亲就去请了教会的朋友来为父亲做法事。

    之后,母亲让我站上屋顶大喊三声,送父亲去西天大路。这是村里出殡的习俗,家里没有男孩,我只能披麻戴孝,为父亲指路了。

    很快,村里的乡亲也来了,送了黄纸,表示哀悼,我跪在门口迎接他们,给人家磕头。

    几个大娘大婶开始按村里的习俗做仪式,母亲给几个年轻人钱,让他们去邻村的棺材铺买副棺材,并帮着把父亲下葬。

    一切按村里的程序进行着,直到中午父亲终于入土为安,我又买了烟酒答谢那几个帮忙的小伙子。

    第二天天不亮,我和母亲给父亲上了坟,母亲一直强忍的悲痛爆发出来,她完全崩溃了,脆弱的犹如风中的一片枯叶。

    又过了几天,我和母亲为父亲上完了7日坟,母亲便对我说:“孩子啊,你请假也有不少日子了,你爹的事也处理完了,明天你回学校上学吧!”

    我说:“你一个人在家不行啊!”

    母亲说,有啥不行的,我在家里住一辈子了。”

    我说:“要不你跟我去学校吧,我买张小床放在宿舍里睡。

    母亲说:“傻孩子,我去你学校干什么,我又听不懂人家讲课。”

    我想也是,母亲在学校里没有事干啊。

    我又想,“你去学校,我请领导帮忙,您到学校食堂帮忙,发给您工资,就不闷得慌了、”

    母亲说,那也得等以后再说,你父亲刚走,我离不开咱的家啊。

    我说,可你这个样子,我真的不放心。

    母亲说,放心去上学吧,我在家吃好、睡好,星期天你不就回来了吗。

    只能如此了,我马上就要实习了,还涉及到毕业分配的大事,我总在家里,万一错过什么,也是可惜。

    这样,我就回了到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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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2018-05-22 3、父亲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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