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恨父亲的,因为他给了我一头稀疏的黑发,让我常常会有不到三十岁就秃顶的忧愁并也为此做好了觉悟。但我终究是爱父亲的,因为他给了我完整的生命并不遗余力地教我如何善待它。
父亲是一名高中语文教师,平时总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显得斯斯文文,方方正正,他嘴边有两个小酒窝,这使得他笑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更稚气温暖一些。父亲大概是及不上宋玉潘安的,但也算一表人才,大凡认识父亲的人似乎没有不赞他帅气的。我想,若是以十分为满分的话,在父亲的年龄圈里,他是当得上七分的。相比之下,我就逊色很多,每次我带着虔诚而真挚的心询问朋友我是否帅气时,朋友大都呵呵一笑,然后“顾左右而言他”;更有损友者,总是用猥琐而淫荡的眼神仔细地打量我半天,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一句“在丑里面算是有特点的”。所以对于自己的长相,我感觉三分不能再多了。父亲身材匀称,就像他写的字一样,挺而不拔,削而不瘦;而一头寸发更显得他精神饱满,干劲十足。我高中时期头发是留的比较长的,一方面是因为懒,另一方面是因为的确不喜欢短发。加之那会开始长胡须,头发一长,胡须也就长了。一张脸本来面积就不大,上面是头发,下面是胡须,只从中间探出一个鼻头和一张嘴来,邋里邋遢,狼狈不堪。看到我这幅模样,父亲就会满脸厌恶,好像我压根不是他亲生的一样,然后呵斥我说:“马瘦毛长!快滚去把头发剪了!”我总是不情不愿,因为我觉得这形象充分而生动地体现出了我作为一个男人的深邃度和沧桑感来,岂不正是万千少女争相青睐的对象?所以我总是让理发师少剪一点,然后得意洋洋地看头发没过两三天就又长回原状。父亲常为此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最后见我实在听不进话,也就懒得再提了。
父亲对我是既严厉又和蔼的,这也让我对他的感情更深刻而复杂。他严厉的时候,让我曾咬牙切齿,甚至连牙根牙龈都充满了怨恨和不满;但是他和蔼的时候,却又让我感动不已,心里便如月照松间,泉流石上,清澈而舒畅,静谧而悠长。
我小的时候,家中很是清贫,父母不得不焚膏继晷地工作以求改变环堵萧然的家居环境,所以陪我的时间是比较少的。好在我天生一副色胆,识人以后,便时不时找左邻的漂亮姐姐牵一牵小手,或者找右舍的可爱妹妹摸一摸脸蛋,大人们还因此夸我举止大方,将来必成大器,日子可算潇洒惬意,快活无比。可惜如此盛况美景,而今再难重现,呜呼哀哉,单身活该!刚刚入学,识字之后,父亲就把家里的《唐诗宋词精选》拿给我让我背,一开始我是不大愿意的,父亲就声色俱厉地逼我背,每周背两首,背完之后还得默写出来。正因如此,我在知道骆宾王的《鹅》之前,已经会背李清照的《夏日绝句》和岳飞的《满江红》了。日子一长,我自己对古诗词感兴趣起来,父亲倒反而不管了。这就是所谓的“兴趣是培养出来的”吧。
三年级的时候,家里由小村搬到了大镇,生活好了许多,我也因此转入镇上的小学。入学之后的第一节数学课让我印象尤深,那节课老师因为开会没来,便留了几十道二位数加减法让同学们做,要求必须用算盘。天可怜见,我之前真是从不知道什么叫算盘,于是我就一脸尴尬地坐在位子上,看其他同学一个个拿出精致的小算盘来开始拨打。教室里噼噼啪啪响成一片,我的心也乒乒乓乓跳个不停。如坐针毡般熬完了一节课,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的我匆匆背着书包,仓皇失措地逃出了学校,在扬起灰尘的小路上踽踽独行,任凭灿烂的阳光照着我无人能懂的背影,携着一颗疲惫而脆弱、幼小却孤独的心,默默回到家中……然后高兴地打开电视看动画片。班主任当然很快发现班上少了一位新同学,便焦急地四处寻找,继而给我父母打电话,父母也急了,在大街小巷里蹿个不停。一直到黄昏时分,父母不得不回家吃饭再作商议。一打开家门,看见我悠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电视,父母都愣了半晌,接着父亲二话不说转身出门,母亲也二话不说去厨房把饭煮上,屋子里虽然有电视中动画人物滑稽的声音,但我却害怕极了,一阵不祥的预感强烈袭来,像蓄势喷薄的火山,在胸口肆意翻滚。没过多久,父亲重又回家,手里多了两根黄绿色的暮夏柳条。父亲的脸白得像褪了十几层皮,我的脸却青得快要滴出叶绿素来。父亲把电视关了过来坐下,低沉地对我说:“把裤子脱了,趴在茶几上。”我眼泪一下子就翻了出来,站在那半天没有动作。父亲也不看我,拿着小刀兀自刮着柳条上黄绿的皮和多余的小枝,不耐烦地说:“快点!站着干什么!”我哭个不停,只得照办,心里苦涩极了。父亲把两根柳条都削得青青绿绿干干净净,仔细挑了一条攥在手里,站起身来,看着我说:“还没开打,你哭什么。不准哭!”我不敢说话,只能难过地止住泪水,屋外的夕阳也不敢正视父亲的脸,只从窗口斜眼瞟来,盯着父亲手中光溜溜的柳条和我光溜溜的屁股。父亲打我的时候一向是一边教育一边打的,嘴里说着修身养性,手上管着青红皂白。可是这一次,父亲却很少开口,几乎没怎么讲话,只管动手。他站了很久,待得我泪痕都干了才一柳条重重地抽下来,我本以为早已哭没了的泪水,吃了这一痛,竟又如憋了九天的尿一般酣畅而出,连绵不断。父亲出手极重,手法熟练老成,眼光精准毒辣,只盯着同一块区域反复抽打,可谓有的放矢,百步穿杨。我痛得身魂皆颤,嚎得肝胆俱裂,悔得肠脑若青,哭得江河如决。母亲心疼我,想要来劝父亲,但她还未走近,父亲就睨她一眼,喝道:“你别管!”母亲知道劝不住,不忍心看我,只得躲去卧室黯然伤心。我是多么地渴盼母亲能救我于水火之中啊!可是父亲是不会给这样的机会的,他柳条在手,天下皆有,一鞭重过一鞭,直打得夕阳下了山去,灯火亮了起来,惨黄的灯光照在我血红的屁股上,真是“千条柳痕,无处话凄凉”。
父亲打我的时候是无情的,但事后他又总是自责悔恨,如此矛盾的前后大概也正是天下所有严父之爱的体现吧。我也许会因为父亲冤枉我而委屈,却绝不会因为他打我而怨怼。只因我深知,虽然我顽劣不已,犯错颇多,但父亲不打我的时候却比打我的时候多的太多了。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想学骑自行车,本来也是一时兴起,看见别人骑,自己好奇而已。当时父母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也不过三百出头,一辆好的童车却已然值三百元了。父亲见我实在想骑,没怎么犹豫就给我买了,我还记得童车的牌子叫“好孩儿”,是那会最好的童车品牌之一。我高兴坏了,学得也快,没过几天骑车技术就足以把后轮的两个小辅助轮去掉了。然后我就骑着童车去上学,到了学校,惹来众多小伙伴围观。我得意得不得了,当即厚颜无耻地邀请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来搭坐,女孩觉得我人真好,便欣然应允,我便载着她围着学校的小操场绕了好几圈。微风吹过我稚气粉嫩的脸庞,吹起女孩美丽洁白的裙角,吹动我们万种的柔情,浪漫而遥远。如此温馨的一幕却竟然没有让女孩感动落泪继而陶醉在我温暖的怀抱中,我觉得此女太不解风情,于是第二天就换了个女孩载。不到一个月,我的后座就被坐坏了,然后少不了父亲的一顿臭骂。此后我再没骑车载过女生,这就是所谓的“多情总被无情恼”吧。
搬到镇上之后的一个冬日,我们一家人和几位叔叔阿姨去吃火锅。那是一家新开的火锅店,名字叫什么我已然忘了。点好菜后,女服务员询问需不需要饮料,父亲就说来热可乐吧。热可乐是可乐加姜一起熬沸,虽然碳酸味淡了很多,但不失为冬日里驱寒的一种好饮料。火锅上菜很快,大家都吃的有些热意了,热可乐才上来。女服务员态度还是很好的,手提着装着热可乐的锡壶,按位次顺序一个一个地把可乐倒入玻璃杯里,动作娴熟优雅。轮到我这里时,女服务员刚刚倒满准备离开,面前的玻璃杯竟“啪”的一声无情碎开,然后滚烫的水就狞笑着冲我飞了下来。幸好我身体发育得很晚,那时还很矮小,可乐堪堪洒在大腿内侧,未及于敏感部位,但痛感同样深刻。我嘴角一撇,就要哭出声来,父亲早已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手指着女服务员,脸红脖粗,怒目圆睁,破口大骂;那女服务员慌慌张张,战战兢兢,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残局,不小心又用玻璃碴扎到了我。父亲更是生气,喝斥不已,一把推开她,自己过来小心地收拾。我本来想哭,但看见那女服务员太过漂亮,不对,是太过可怜,不知怎地也就强忍着没有哭出来,我就是这样一个从小就柔情满怀怜香惜玉的人啊。但是像我这样的好人,被沸水这么一烫,等送到医院的时候,腿上还是生了老大一个水泡,像一个小西瓜被我夹在腿间。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偶然走在路上兴起去寻那家火锅店时,发现店铺已经关张了。只得感叹,任你如此凶险的“断子绝孙水”,仍是敌不过父亲的“掀梁拆柱吼”啊。
高二期末的时候,会考刚刚结束的那天中午,我和父亲一起准备回家吃饭。上楼梯的时候,父亲“噔噔噔”轻盈连踩,脸不红气不粗,我走了几步却突然觉得胸中一滞,感觉有千斤巨石压在胸口,吊着一口气迟迟不肯上来,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父亲在前面走得正欢畅,嘴里还哼着小曲,突然发现我不见了,蓦一回头,看见我双手扶膝,低头喘气,汗流如雨,像一只将死的老狗在做最后的挣扎。父亲吓了一跳,知道从小颇爱运动的我绝不至于体力如此不济,连忙过来问我怎么了。我缓了一会,感觉好了一点,摆手示意没什么。父亲扶着我,说:“睡完午觉带你去医院看看。”走在路上,我一路喘气咳嗽,难受至极,父亲大觉不对劲,改口说:“吃完饭我们就去。”饭后到了医院,拍片等了许久,片一出来,医生讶道:“直接办住院,别走了,你这太严重了。”父亲和我大惊失色,一追问才知道我得了气胸,右肺已经被压缩了90%。我当时大大咧咧也觉得没什么,后来得知肺部被压缩95%是会死人的,才觉得一阵后怕。父亲忙着给我办手续,到了住院部却被告知床位已经满了。父亲急得焦头烂额,奔来跑去,想方设法找人帮忙,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在走廊上靠近厕所的地方找到个空位,临时添置了一张床。对于这个结果,父亲当然是极其不满的,他看我时,眼神中也带着歉意,我心酸极了,但还是笑着给他说:“没事,这在风口上呢,凉快。”当天下午我就被安排第一次手术,在右腋下开了个口,插进一根管子,帮助排出胸腔中郁积的废气。麻醉效果结束之后,我十分痛苦,只要我稍微一动,就感觉那根管子在顶着我的肋骨,撞着我的肺,搅着我的肉,混着我的血,但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和憔悴的脸色,我实在不忍心发出声来,于是就默默忍着,偶尔和他对视也付之一笑,像多年的老友。晚上,父亲也一直陪着我,走廊上空间不大,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歇,他便坐在床边和我聊天。他怕和我的共同话题不多,就专门回家取了我的MP3来,让我可以收听世界杯,依稀还记得那天晚上是阿根廷对阵希腊。睡觉时父亲怕碰到我,便侧着身子斜倚在床上闭眼休憩。我躺在床上不敢辗转,十分不舒服,但是知道父亲更难受,也就忍着了,我们父子俩就这么艰难地熬过了一晚。第二次手术之后过了几天,因为天气炎热,我身上已有汗臭,肮脏不堪,想要洗澡,但腋下插着管子实在力所不及。父亲看我热的难受,就端着盆子打水来,拧着帕子小心地帮我擦拭身子。我很不好意思,父亲说:“你小时候拉屎拉一裤子都是我给你洗。吃饭还是我嚼碎了喂给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皱着眉头说:“你一定要把拉屎和吃饭一起讲嘛。”父亲笑一笑,露出细细的酒窝来。不过等我出院以后,父亲就又一如既往地严格要求我了。
父亲其实是很有些古典情怀的,这从家里的装修风格便可略窥一二。父亲喜欢家里有木制的镂空雕花隔柜,墙上会挂着一些水墨画和书法,整个房间看去便透出一种古色的气息来。上次他和母亲去云南旅游时,还带回来一个形状奇怪的略椭的光滑灰褐色石块,摆放在书柜的中间。大概是我太俗气,看不出这石块有什么独特之处,便好奇地问父亲:“这石头买来干嘛?”父亲就一脸得意,仿佛捡了什么宝贝似的,说:“你不懂,这个好看。”我一头雾水,追问道:“这石头哪里好看了?丑的不行。”父亲不屑地看我一眼,说:“就是好看。”我问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搞得自己莫名其妙,也就懒得问了。前些年早的时候,父亲兴致勃勃地非要去学古琴,母亲拗不过他,只得允了,还专门为他置办了一张琴。父亲又要买弹琴时穿的长衣,母亲估计是实在没找到哪里有卖,就随手买了一套老大爷打太极时穿的白褂子,父亲弹琴时就穿着这衣服,显得不伦不类。他其实也没学过几次,弹琴水平实在也不怎么样,弹来弹去也就会那么一首《沧海一声笑》,还是半成品,每次他煞有介事地在那抚琴,母亲就笑他是弹棉絮,父亲就“嗤”一声,不以为然地说:“你不懂,我这是高山流水,难觅知音。”然后装模作样,大弹特弹,弹了一会儿估计他自己也觉得难听,大叫道:“没意思,不弹了!”说罢,自去书房玩电脑去了。
父亲不爱喝酒,酒量也不大,但每逢应酬或亲友聚会又不得不喝,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一到酒席上就颇有些人来疯的意思,人越多他越是起劲,越是闹腾。在酒席上,父亲大都是话题的发起者,他口才好,说话也幽默,什么都能侃两句,热过了场就开始敬酒。先是大伙一块喝,然后一个一个地敬,一桌一桌地敬,人多就喝一圈,人少就喝两圈。喝完之后,别人才堪堪有点酒意,他已经脸红得发紫,一脸苦相,然后左手揉揉肚子,右手一摆,说:“哎呀,不行了,我不行了,你们喝。”要是兴致好,就再多喝点,傻不啦叽地吃点菜,事后再傻不啦叽地吐出来,然后一通胡言乱语。母亲很反感父亲的醉态,常为此吼他:“你真应该撒泡尿看看你喝完酒之后的那副德性!”这个时候父亲就总是装傻,也不说多余的话,只蠢笑着,腆着一张红红的老脸,搂着母亲撒娇似的“老婆老婆”唤个不停。母亲要是气消了他晚上就能睡主卧室,母亲要是气没消就让他来睡我的床。本着和母亲统一战线的原则,我总是会义正言辞地拒绝,然后父亲就只好抱着一席被子灰溜溜地去睡沙发,真是又可气又可笑又可怜。
父亲极少抽烟,他只偶尔心情很舒畅时会在饭后点支烟,或者是心情相当差时会郁闷地抽支烟,比如我患气胸那段时间就是如此。父亲抽烟时是很潇洒很有范儿的。他若是饭后有兴致抽一支,就会微蜷在沙发上,慵懒而不失风度地点燃烟,然后左手轻托着透明的烟灰缸,眼里泛出些思考的神色来。他抽烟时和别的人不太一样,他总是极慢极慢地吸一口,像是在仔细研读前辈名宿的诗词文章;眉头微微一皱,似享受,似深思;然后再缓缓吐出,像是要把一生的传奇故事娓娓道来;那烟气凝而不散,柔和地盘旋上升,像挚友的欣慰的拥抱,像情人的低诉的软语,又像倦极了的游子的安然美梦;父亲接着会轻轻偏一偏头,仿佛深怕会碰疼这烟气一般;然后他一抖手,烟灰就带着逝去的时光和过往的回忆从他指间掉落。每每这时,父亲的脸庞就朦胧而真实,母亲的神色就温柔而爱慕。
父亲还有个优点是不得不提的,那就是他做饭做得相当的好,父亲常因此为人称赞,母亲也常因此为人羡慕。父亲是家中长子,所以懂事早,干活早,当家也早,现在的好手艺和早年的艰苦生活当然是密不可分的。不过还有个重要原因却是因为母亲。父母结婚也很早,根据我的推算,结婚时,父亲是虚岁二十一,母亲是虚岁二十,我不知道当时的法律是如何规定的,但按照现今的《婚姻法》来看,父母的确是早婚,可见父亲的泡妞手法实在高超,值得我借鉴学习。婚后第二年就有了我,母亲不大会弄饭菜,生育之后身体又一直虚弱,父亲不得不细心照顾,劳心费力。偏偏母亲嘴口又刁,一般的饭菜咽不下肚,父亲只得每天变着法给母亲做吃的,以盼母亲健康结实。可惜母亲直到现在仍是瘦不经风,弱似轻柳,对此父亲打不得骂不得,唯有徒唤奈何。长年累月的实践经验终于让父亲成了厨房的一片天,他技术相当全面,蒸、煮、煎、炒、烧、炸,无一不会;切、砍、翻、削、剁、划,无一不精。他做的菜,不仅味道可口,香味扑鼻,更难得的是精致无比:蛋一定是金黄璀璨的,肉一定是粉嫩耀眼的,菜一定是青绿沁人的,油一定是透亮浮光的,黼黻文章,鲜艳夺目,让人禁不住食指大动,胃口大开。每次回家,若问我最想吃的是什么,那一定是父亲做的菜了。
父亲是一个要求很高的人,他对自己要求高,对我则要求更高。父亲常对我提的一句话是“儿子是父亲梦想的延续”,对这句话我是不敢苟同的,只是每次看到父亲说这句话时沉重而认真的表情,我就收了反驳他的心。我是一个很随性的人,有时候显得很懒散,因此常常因为达不到父亲期望的要求而和他争执起来。和父亲闹矛盾的次数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多,甚至有一次我怒不可遏,摔门而去,父亲也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可是父亲始终是父亲,和他争吵从来都不是因为我不够理解他,而只是不能同意他。父亲常常在吵完之后和我和好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告诉我:“等你以后当父亲了你就懂了。”其实我觉得我是懂父亲的,他始终在责备儿子和责备自己的纠结过程中不断地给我提点,给我方向。所以,纵然父亲也有很多让我不满的地方,可我却终究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好父亲。
大三寒假时期,一家人陪叔叔阿姨去梓潼拜文曲星。拜完之后,我有事去成都便搭叔叔的顺风车南下,父亲驱车在前方带路。行至高速路入口时,父亲下车,高举双手对我们挥别,衣服在冷风中摇摆不定,不知怎的,我就莫名地有些鼻酸。我在车窗内回头望着父亲渐远的身影,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抱住他痛哭一场。随着年纪的增大,父亲时常会因为我与母亲更亲近而有些失落和后悔,有些伤心和难过,甚至也许还有些埋怨和不甘。可是啊,父亲对儿子的爱固然是深沉而厚重的,儿子对父亲的爱又何尝不是缄默而无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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