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全部被吸到了我的身上,那场演出之后,我成了课间对话里的素材,成了大家眼中的小丑,菱雨则像是被遗忘了,没有人再去议论她。我再也没有去过社团,社团时间我就跑到图书馆的某个角落里读小说或是学习,不想让任何人发现我,那些高大的书架成了我的保护伞。
或许是因为那场戏的影响,话剧社团的人变多了,场地也换到了摆着一架三角钢琴的音乐教室。午后不时能在校园里看见不认识的穿戏服的学生穿过小花园,去往位于办公楼的音乐教室,每每看到他们,我就故意绕路,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反正这学期已经接近尾声,下学期分完文理科班,大家就会淡忘掉这些无聊的事。我毫不犹豫的在分科申请表上填写了文科,颇受理科老师青睐的她应该会选理科吧,这样一来我就不必再在尴尬的气氛下与她擦肩而过了,这样想来我也没什么好躲的了,只要和平常一样就好了,刻意躲避反而越发尴尬。
然而世事难预料,本以为她是个性格非常稳重的女孩子,没想到她在某些方面格外的极端。她的作业经常被班里传阅“借鉴”,当然她本人并不同意也毫不知情,她也会出错,可“借鉴”她作业的大家并不这么想,直到某次化学作业,她的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被半个班的人复制,老师怒气冲冲的找到她,说她坑害同学,故意把作业给同学抄,毫不知情的她就这样被安上了一个本就不存在的“罪名”,她拒绝写检讨,并在分科申请表上用黑色中性笔重重的划了两道,把理科改成了文科。这些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的我还以为不用再面对她了,虽然对她的倾慕丝毫未减,但能从尴尬的气氛中解脱还是更让人舒心。
回忆这些事情很有趣,原本以为早已遗忘的东西被一连串地拖拽出来,当时的动作、表情甚至心跳声都一清二楚,仿佛昨日刚刚经历过,这是我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也是为数不多能做的事。我的一天比别人的长不少,失眠让我痛苦不已,为了解决失眠问题,医生禁止我喝茶,并给了我一瓶褪黑素胶囊,医生和护士都对我比较放心,因为我一直按时吃药并配合治疗,如果不遵医嘱,说不定哪天又会歇斯底里,做出让自己都恐惧的行为,我怕死,非常怕。
说实话,这个地方并不让人觉得愉快,走廊里冷不丁冒出来的诡异声音和公园里的鬼屋似的,让人浑身鸡皮疙瘩,所有地方都是封闭的,被铁丝和铁栅栏封的严严实实,即使冒出了寻短见的念头也几乎无法实现,除非能像我一样悄悄溜出去,但有机会溜出去的也并没有严重到寻死觅活的程度。
真奇怪,我还以为自己是个追求自由的人,没想到在这里住的如此心安理得,既不想逃跑,也不想提前出院。偶尔医生为了了解我的心理状态会给我一张白纸,有时让我画房子,有时让我画树或是人,我喜欢画房子,相比曲线来说我更擅长画直线,用直线组成记忆里印象非常深刻的那间房子让我很舒服,不,比起房子更像是楼,是四层的楼,虽然是用黑笔画的,但我深知那栋楼是淡粉色的,只有一楼的窗户下面被蓝色的瓷砖包围。那正是我高中的教学楼,印象里什么时候都有不少窗户亮着灯,无论是早上六点还是晚上十一点。
高一的第一个学期我并不讨厌这栋楼,纵使很多次因为作业问题被留到很晚也不讨厌,冬天的时候天黑的很早,加上被留了很长时间,出来的时候暮色都早已退却,只有月亮和稀疏的星斗挂在夜空,回头看看,有些窗户亮着有些则暗着,俄罗斯方块似的,真想看看如果最低下一层都亮着,是不是这层的窗户都会被消掉。
出现这种幼稚却有趣的想法时她还没有转来,可自从认识了她,我便越发的讨厌这栋楼,别说晚归的时候还回头看,即使多待一刻都满心不悦,恨不得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响就冲出去离开这里。是她,一定是她让我变得厌恶这里,或者说我是在厌恶她,可当她有一天请假没来的时候,我便满心失落,离开这栋楼的欲望比平时更强烈,我到底是厌恶她还是这栋楼?我也没有答案。只记得开完家长会放假那天,我和父亲比谁都先离开那栋楼。
暑假,神奇时光的开始,不到一周学习的烦恼和学校里各种事带来的烦闷情绪就都会被遗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无聊和百爪挠心的焦躁,我不知道对我来说暑假意味着什么,休息时间?玩乐时间?我不清楚,也没有对暑假翘首以盼,唯一能有点盼头的就是uncle Chen的到来。
关于父亲的亲弟弟uncle Chen,我只知道他曾在美国读过大学,说汉语的时候总喜欢夹杂英语,至于他为什么姓陈而不姓柳我就不知道了,所有人都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我也对这些陈年琐事毫无兴趣,儿时曾猜测他或许是随了奶奶家的姓,可奶奶并不姓陈,就此作罢。
他脾气挺怪,我从未见过有人像他这样讨厌小孩子,曾经有小孩子用石头在他的车门上划了一道,他满嘴脏话破口大骂,全然不在乎留过学的高材生形象,连孩子的父母都被他的气势一举击败了,可他不讨厌我,经常坐到我旁边跟我说一些难懂的话,告诉我什么是“薛定谔的猫”、什么是“黄油猫悖论”,他对猫情有独钟,无论是床单、被罩还是睡衣、拖鞋,就连领带上也都是猫的图案,所以每次看见猫,我都会联想到大腹便便的uncle Chen抱着猫坐在摇椅上睡着的样子。
他没有成家,也根本不想成家,从事的工作也叫人匪夷所思,一个在物理学上颇有前景的人竟然去陵园做起了守墓人,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奇怪的气息,应该是知道了他的职业后产生的心理作用。他自己住在美国,具体是波士顿还是伍斯特就不知道了,反正是麻省的一个城市,每年夏天他都会回来,一周左右又回去,不知道来做什么,连父亲也不知道。
他的旧福特就停在我家小区的地下车库里,父亲偶尔开几次,在我取得驾照之前几乎一直是闲置状态,只有他回来的那几天一直处于忙碌状态,很早开出去,很晚才开回来,临走的前一天一定要载我去水库钓鱼,至于有哪一次战果颇丰我就不记得了。只有这时候他才能好好地跟我说上话,跟我讲一些在美国的见闻,讲一些看到的风景,还有那些我无论多少岁都不可能听懂的话,我知道他是个奇怪的人,却每年都期待着和他一起去钓鱼。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