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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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小林一茶

好像又到梅雨季节了，这几天的天气又开始时不时地下点儿小雨，不过这并不能妨碍聚会的行程。大学毕业有四年了吧，和大学同学的最终联系也都变成了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甚至那些打广告的阿星都直接屏蔽掉了，她心里还是有点轻微强迫症的，不想打开朋友圈还跟在逛淘宝似的，到她这个年纪已经渐渐追求一点轻奢品牌，不再大把大把地购置廉价爆款。

说好的九点钟在老地方集合，阿星看看手表她们两个应该又是迟到了，好在阿星早有准备，带了小林一茶的俳句集。这个时代出门带书的人真的不多了，阿星倒不怕麻烦，一些轻薄的文集刚好用来打发时间。今天咖啡店里的冷气开得有点足，阿星感觉有点冷，她试着在窗子的玻璃上呵气，竟真的胧了一层薄雾，然后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擦去。擦掉最后一丝雾气在玻璃后面竟映出一张熟悉的脸，还是那样笑嘻嘻的，像极了在学校时候的调皮模样。

“看来今天我来的还不算晚，我是第二名哈”，说着就要往阿星身上蹭过来，阿星故作嫌弃地躲开了，景瑜大大咧咧地坐下，拿起桌上的凉白开灌了一大口。“你还是这么不拘小节啊”阿星不无揶揄地笑着说。“你还是喜欢喝凉白开啊”说罢用手指拨弄着玻璃杯，充满意味地看着阿星。阿星有点不好意思，像是被人戳破了小秘密似的,“就是喝惯了，改不了口了”。“真的仅仅这样，没别的了？”景瑜看阿星不想接话茬儿，便不再多问。“阿星阿星，快看那个人，像不像那谁？”阿星顺着景瑜手指的方向看去，柜台处正在结账的背影，似乎有点像他，身形瘦长，唯独肩膀宽得夸张，好像要承担起整个世界的责任一样。“不清楚，我怎么知道？”，这样的反问似乎正中景瑜下怀。“我还没说是谁呢，你紧张什么？” 这下阿星是真的慌了神，倒不是因为景瑜又提起那个人，在刚刚那一瞬阿星突然发现原来到现在为止那个人依然在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稍有不注意便会窜出来祸乱心扉。

景瑜不像阿星那么死脑筋，她对爱情看得很开，左右不过一辈子，碰得到钟意的人更好碰不到就挨个试试，反正趁年轻多试试没准就能找到合适的呢！她还记得毕业最后那一晚聚餐，那晚的鸡飞狗跳真的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阿星看到景瑜呆呆地坐在一边偷笑，“你又想到了什么坏主意了，笑得这么高兴？”每次景瑜这样笑总会有坏事发生，她的鬼主意领教了四年还是摸不清套路。

“阿星，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你呢，不是你先表白的吗?”“我...我....说不上来，他也不是长得帅，也不是性格温柔，也不是运动型，不算阳光型，说来没有一个值得夸耀的优点，可就是觉得刚刚好的那个人。”《壁花少年》里查理的英语老师说：“人们只接受他们认为配得上的爱”，阿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可是当我们遇上一个好人，既不会自卑觉得他遥不可及，又愿意放低身段去将他捧在手心，面对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爱又是什么呢？“唉，你记不记得那次寝室的最佳男友评选，就是每个女生寝室都有的那个？”景瑜颇有兴致地问。这种评选是刨除自己个人喜恶的因素，单纯从女生的观点出发，在班内选出最适合做男朋友的人，这恐怕是大部分女生大学里为数不多的理智发挥作用的时候，可笑的是，这种理智却是用来评价一件极感性的事。因为班上男生不到十个，大家可选的余地并不多，但是这样也没很大的争议，周惠山在五个寝室里全部当选最佳，不是最帅的丁致远，不是最引人最瞩目的黄子灿，也不是篮球场上力挽狂澜的高树敏，偏偏是普通到看不出有什么优点的周惠山。也正是这一点，在那次毕业聚餐上才会吃得比“最后的晚餐”还难受，各怀心思的众人，虽然彼此相邻同桌而食，谁又能听到各自的心里话呢?

那天是全班最后一次聚餐，去赴宴前天气也很好，阿星的心情很好，穿了鲸蓝色碎花连衣裙和高帮帆布鞋。本来应该盛装出席，略表庄重，毕竟这些人以后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可是最后还是选择这样穿，不必要给所有人盛装，只要有人注意到就好。地点定学校附近常去饭店，四年里来这里吃了多少次阿星记不清了，唯一记得是这里芥菜汤的味道，最是深得其意，几乎是每次来必点，来之前还特意跟负责订餐的班委推荐了一下。开宴前，爱热闹的同学四处吵吵搞事，但大多数都是安静地在桌子前玩手机，每个人脸上看不出喜悦与难过，虽然四年了，可是到场还是互相没说过几句话的也很多。人生就是这样，明明这么久都没有兴趣相互了解，一朝分离，还是要坐在一起吃饭互道珍重。开席之后的大抵流程，无非是班长带着大家共同举杯敬老师，然后就是同学间的互相劝酒，有人喝果汁，有人喝啤酒，然后爱热闹的同学搞些话题起哄逗乐劝酒。老师有事就先走了，这样大家就更放得开了。阿星属于饮少辄醉的那种人，每逢这种时候，都只会低着头安静地吃菜，不说话自然也不会招惹话题，手里捧着乌龙茶装啤酒一一回敬。酒过半酣，老师有事就先走了，这样大家就更放得开了，兴致愈来愈烈，就地唱歌嘶吼，因为是老板的熟客，倒也不担心会被赶出去。景瑜最是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还嫌气氛不够热烈，加上酒精的作用，像是站在舞台中央做主持，“今天我很开心，但是……”故意拖长了音，半迷离的眼神让阿星难以判断她是不是装的，深有意味地向全班同学扫了一遍，最后歪歪扭扭地走到在周惠山身边，重重拍在他的肩头“你小子站起来，老娘有话要问你。”阿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真不知道这丫头要干什么。惠山顺势站起来边扶住景瑜，让她不至于话没说完就快要跌倒，“什么事啊，这么严重？”说完还假装揉揉肩膀。“我现在代表全班女生问你，在我们班你到底喜欢谁，不许说没有，也不许说自己？”本来景瑜想开玩笑来的，可是一下子气势提上来，气氛好像变得严肃起来。阿星看惠山尴尬地楞住了，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希望他能说出一个名字来，又害怕他说出来，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最终都不会有结果的，就像是听考试结果前的心情明明知道这一刻什么都改变不了，但还是暗暗希望能够收获好的结果。只见惠山拎起一杯酒，‘忘记了，今天还没给大家敬酒，我先干为敬，哈哈哈’，谁都没想到景瑜一把夺过来，‘啪’的沉闷一声碎片四溅，“今天我必须知道，”阿星过去拦住景瑜想阻止她，景瑜一把甩开，“周惠山，不管怎样今天你必须说清楚，不光是我还有她，我们都必须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景瑜扯着阿星却死死盯着惠山。突然另一张桌子上韩园蕤也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周惠山，你有没有喜欢过我？”这一下，真的让班上同学大吃一惊，倒不是因为园蕤平日里文静大方这是仪态尽失，更是因为她的男朋友高树敏正站在惠山帮着旁边拦景瑜，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惠山脸上就重重来了一拳。接着现场的境况真的无比热闹，打架扭在一起，劝架的也抱成一团，喝高了耍酒疯的，急着跺脚傻哭的，站着看热闹的，仰面吟诗的，发疯唱歌的。

“其实，那天他是想说你的名字吧，因为我看到了他看你的目光是不一样的，你不是也没换小皮鞋，而是穿着他送的帆布鞋吗？”“我早被他拒绝了”阿星一脸平静，看不出一丝遗憾表情。景瑜感觉有些意外，却没打岔，静静听着。“我第一次发现注意到他是大二十月初三那天，那天他没去上课一个人躲在图书馆看太宰治，我刚好去借书的时候碰到他，他问我‘晚上能不能陪他去吃饭’，我本来打算拒绝，可是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不太忍心，那天才发他很会逗人快乐，那天他讲了很多笑话，也说了很多有意思的事，喝白开水的习惯就是他告诉我的。”景瑜最喜欢阿星卖关子讲话的方式，明明还要继续说，可偏偏要停住整理情绪，这样总能引起别人的兴致。“我们回来的路上，他突然谢谢我”。“为什么啊，谢你陪他吃饭？”“恩，那天是他的生日，如果没有碰到我的话大概和往年一样就一个人过了。那天他送我回来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孤独啊，可是在之前他竟表现的那么诙谐有趣，那种落差感让我当时忍不住就哭了出来。”“是啊，就是那种感觉让人忍不住为他心疼，我大概能懂这种感觉，就是每次看到他都会有。”景瑜不无惆怅地说。“后来渐渐熟悉了后问起了他的女友标准，也隐约地表露了心迹，他应该也能听懂，像他那么聪明敏感，他只说了句‘我这种人，自己都照顾不好，就不去耽误别人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心里的空洞只怕得好久好久才能愈合我怕是无能为力了，只能为他默默祈祷了”。

“祈祷什么啊，是不是祈祷我快点来啊，真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了”，韩韵双手合十一脸无辜的祈求原谅。“原谅你也行，但是总不能白等半个小时啊，今天中午怎么办吧”景瑜俏皮地说。“行行行，午饭我请客”，韩韵获释似的放开了眉头，“你们猜我刚才碰到谁了，周惠山哎，他好像到这边出差，不过没聊几句着急赶飞机就走了，”韩韵故意停住看着略带失望阿星，“还好我要了电话哦，要不要？” 食指和中指夹着名片晃来晃去，故意逗阿星玩。景瑜一把抢过递给阿星，韩韵和景瑜又吵吵了起来，这两个人总是一刻不得闲。阿星盯着名片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和一串陌生的号码，终于还是夹进了书了，阿星明白这个世界短暂到容不下再次重逢开始了，她只消把这份回忆存好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