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读书群里，有一位群友说，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拯救家庭，所以拼命读书。硕士毕业工作后，才发现谁也拯救不了，甚至连自己都需要拯救。
自此，对自己非常失望，再也不愿读书了。而且，对生活失去了原有的热情，和前进的动力。
无独有偶。
又一个群友说，小时候家里穷，父母受邻居欺负。他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当官，以报仇雪耻。
大学毕业走向社会，才发现，当官似乎没那么容易。于是，对自己很失望。
这种因为要改变家庭命运而拼命读书的孩子，在农村是比较常见的。
我弟和我也是其中之二。
小时候，因为父亲是独子，且老实木讷，经常因为诸如宅基地、田地等划分不均问题，唉声叹气。
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心地善良，但从不任人宰割。所以，每当遇到队长少分地，邻居三兄弟找茬，堂叔醉酒骂人，二流子偷我家地里的菜等矛盾纠纷，都是母亲出面。父亲在边唉声叹气。
母亲毕竟是个女人，当对手是一大家子蛮不讲理的男人时，她在外强装镇定，据理力争。回到家，常常垂手顿足，泪流不止。经常哭得我和弟弟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我们唯有两眼相望，泪茫茫。什么也帮不上。
等我和弟弟慢慢长大，学习成绩双双名列前茅，在我们家里指手画脚，作威作福的人，渐渐变少。
记得有一年，村里来了个算命的。据说，算的很准。他村南村北转了一圈，眼睛定格在村南这一片。捋着胡子，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这一片，将来是要出大才子的。
母亲不知哪来的迷之自信，非说这个人是我弟。虽然他才上二年级。
慢慢地，全村都知道了，我弟将来是个大才子。
又一次，因为宅基地的问题，队长给我们少划，给邻居多划，他家是三兄弟。母亲不同意，就吵了起来。吵不赢，母亲气坏了，说了石破天惊的话：“以后村里所有的地都给你们种，你们祖祖辈辈住在这。我家孩子是要上大学的，以后不会住这里了！”惹来一阵哄堂大笑。你一言我一语：“不种地，你们喝风啊。”“就是，还考大学？笑话，我们村从来没人考上过大学。”
当时，我和弟弟就站在旁边。吵完后，看着母亲回到家里，气的躺床上哭。
每当想起这一段，就会同时想起武志红说起的自己的童年。
他说，因为长期遭爷爷奶奶和叔伯联手欺负，还曾被村干部在大喇嘛上点名广播，他爸妈是不孝子，常另他爸妈陷入严重抑郁状态，特别是他妈，稍有冲突，就气的躺坑上不能动弹。
没有经历过，就很难体会底层生活的悲凉。
不知是弟弟原本聪明，还是被激起了内心的斗志，或者是，受到了强有力的心理暗示，再或者命中注定。
他成绩一直很好，从村里的小学，考上镇上的中学，从镇上的中学，考上县里的高中，从县里的高中，考上省城的大学，然后保送硕博连读。十年前读博士，挣的生活费都比我工资高。
工作后，自己挣钱买房买车。从小到大，没让父母操过心。
虽然，我也曾想过，要通过努力，改变家庭命运。但是，因为有个太“强”的弟弟，被无情碾压。
而今，经历了一些人，一些事，渐渐明白，谁也拯救不了。
话说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村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欺负人的三兄弟，一个五十多岁就去世了，一个重病在身，一个穷困潦倒。他们的孩子，中学毕业后，在不同的厂子里打工，收入仅够维持生活。
醉酒就骂人的堂叔，因为抢劫出租车，失手杀人，被判了死刑，不到三十岁就死了。
经常偷鸡摸狗的二流子，去年，他的独生子因为偷东西被判了三年，现在还在监狱里。
每次听母亲说起这些，或者，回家看到当年颐指气使的那几个邻居，一如霜打的茄子，没了往日的风采，心情都很沉重。
母亲也是每每叹息，说他们可怜。我说，当年他们那么欺负我们，你不恨他们啊？母亲说，人善人欺天不欺。当年，村里来要饭的，每次我都会请他们喝一碗汤，或吃一个馒头，走时再给些拿走。即使日子再艰难，也没有赶过他们。不为别的，只因穷困，大家都不容易。
当年读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代入感很强，也是《平凡的世界》伴我们姐弟俩走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丰富了我们贫瘠的精神世界。
此后，再也没有哪一本书，能在我的生命中掀起过如此大的波澜。一本书，我两年内读了四遍，到最后，几乎能背下来。是的，背下来。
当年读书好，全靠记忆力。
应该说，是《平凡的世界》奠定了我最初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否则，我也没有勇气，在工作后，离开体制，从那个小镇走出来。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傻白土，不管不顾地裸辞，除了一腔热血，唯有一腔热血。
年轻时，并不懂理想一词。也没想过将来要干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用功读书，只为报答母亲。而今，任务已经完成，突然地，生活就失去了热情和动力。到头来发现，原本就没有什么需要拯救的。
所以，读书还是要内在驱动力。比如，想达成怎样的目标，成为怎样的人。想在哪一个领域有所建树。这样，才能真正有所发展。
而读书，是为了报答母亲。纯粹外力驱动，走不远。当外力不在了，也就走不动了。
哲学说，事物发展的动力在于事物的内部矛盾。一点没错。
我后来想，如果当初我们家日子如常，母亲不是那么好强。我们姐弟俩是不是也如村里其他人那样，读到初中，或者小学就辍学，然后找个厂打工，或者自己学点手艺，挣两年钱结婚生子呢？
也未可知。
其实，真正给我们后来的生活带来改变的，是喜欢读课外书籍。一本一本的，我看完弟弟看，或者他看完我看。互相推荐，互相影响。小时候唯一一次打架，因为一本书。他想先看，我也想。
在大半个庄都是文盲的村子里，我和弟弟是当时彼此唯一有共同语言的人。直至现在，打起电话，我们也能聊个把小时。所有不能对外人说，不便对外人说的心里话，都可以说给对方听。因为，我们除了有血缘关系，还共同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历程与精神世界。
当然，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 好好读书，以报答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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