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道（二）

那片低矮瓦房连片倒下所用的时间比预期的要短，摧枯拉朽之后便是出奇的安静，过些天等满地的废瓦断木清理干净，这里将是待价而沽的官家地皮，身价百倍不在话下。

这种事情在启至城常常发生，只要不是落在自己头上，城里百姓只会在茶余饭后用羡慕的语气讲哪家大户用多高的价租了那块地多长时间，再过多久那里又会冒出怎样一个让人惊叹的建筑。末了，他们总会感慨一句“也就咱启至城敢这么倒腾，官家有魄力，大户有财力！”

曲小道不知道这些，曲仁大哥和刘素素已经离了城，那片瓦房和他已经没有一点儿关系。

告别那天，仍旧虚弱的曲仁在刘素素的搀扶下坐上牛车，回头问：“你真不回去吗？”

曲小道点点头，咳嗽起来，他也受了伤，还不是曲仁那种皮外伤，好得更慢。他目送他俩相互依偎的身影渐渐远去，悄无声息地带走这些年的打拼和酸甜苦乐，没在这座城残留下一点痕迹。

东方渐白，曲小道没再抬头去看矗立的城墙，匆匆而过。他心里清楚，蓝威道的高金志肯定会来寻仇，留给自己时间不多。他手里拿着一张信笺，那是李学而离开时留下的，上面是一个地址。

字如其人，透着一股英气。

不知何时可以再见，李学而离开时曲小道没敢问。

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地方，见到了铁摩天。这名身形魁梧的中年汉子确定了曲小道的身份，只说了一句“事情学而已经和我讲了，你跟我走吧”，便领着曲小道穿过如归大道。

曲小道默默跟在他的身后，看他背后一对巨斧斧刃上散发锐利光芒，看他大步流星地走，腰间晃动一块同李学而相同的腰牌。他问过李学而，她说这是利者行会的腰牌，是利者的身份象征，利者便是在利者行会里登了记拿钱办事的人，不过这牌子的材质做工都是普通，想仿制也简单，行会的人也不大管。

“你也是利者行会的利者吗？”曲小道忍不住问。

铁摩天头也没回地“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偶尔有曲小道的咳嗽声音。

周围忙碌的身影逐渐多了起来，曲小道左右张望，每一户的门脸都很宽，门上的牌匾都很大，都写着某某货行。门脸上面挂着短门帘子，红白灰蓝，各种颜色都有，风吹过时此起彼伏煞是好看，每个帘子上差不多都有一个徽纹，许多汉子进进出出，抬着装好封箱的货物，装在门口整装待发的马车上。

马车连成一排，一眼望去高下立判。那些拉着黑木大车的高头骏马在朝阳下嘶鸣跺蹄，在其他逊色的同类面前得意洋洋。

铁摩天停在了一路过来最漂亮的骏马面前，整整六车，十二匹通体没有一丝杂毛的乌骓马。曲小道的目光越过马背往上看，最宽的门脸上有最大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丰顺货行”，雄浑有力。

“到了。”

早有五名少年围到铁摩天身旁，态度恭敬地向他行礼，同时打量起曲小道。曲小道自然也看他们，五人都有武器伴身，与自己年纪相仿，双手交叉在胸前的那一位模样最俊，眼神也是最冷。

“这是曲小道，朋友介绍来的，和我们一起上路。”铁摩天说完，迈步走向迎出门的货行大掌柜，将利者行会的羊皮纸交给对方，正式交接护送丰顺货行六车天绒绸货去玉海关的委托。

曲小道向他们拱拱手，算是招呼。

“我叫铁鹫，”粗眉的少年自我介绍，“三叔之前没提过你呀。你的武器呢，不会没带吧？”

“之前有一把刀，断了。”曲小道没多讲什么，他看着铁鹫身后有一对和铁摩天如出一辙的斧子，只是小上一号。假如少年的脸上添上皱纹和络腮胡子，那么便与铁摩天七成相似了。

铁鹫冲身后最高的少年喊了声：“木啸，去拿把刀。”

木啸答应一声，迈开长腿，一溜烟跑开，不一会儿便提着刀跑了过来。就在他离开的片刻功夫，自来熟的铁鹫已经把其余的人介绍了遍。

“这是木鸣，木啸他弟。这是周一策，”他指了指唯一拿枪的魁梧少年，转向最后一人，“这是汤月，他和你一样，是第一次走大商路。”

汤月淡淡看了眼曲小道，把手里的剑一转，转过身去，没打招呼，只留了句“什么大商路，不过就是去玉海关罢了”，搞得铁鹫颇为尴尬。但曲小道并没在意，他脑子里满是“大商路”三个字。

他自然知道大商路，帝国里没人不知道的，这是帝国繁荣的大动脉。三百年来，帝国的茶叶绸丝毛皮便是通过这条连绵数十万里的漫漫长路，伴着马蹄和驼铃，伴着戈壁的黑月和沙漠的黄沙，穿过十六个原本遗世独立的异域国土，换来珍珠、玛瑙、黄金，带回胡椒、生姜、香料。便是这条路，把帝国与西域连接在一起，在原本人迹罕及的地方流动起滚滚财富，让帝国初年的无数人离开家乡，带好算盘，追逐金灿灿的梦想。

当然，现在大商路已成规模，不是早些年随便一伙人便可淘金的所在。曲小道他们也不是要离开帝国前往西域，汤月说得没错，他们只是去玉海关，那里才是大商路的起点，他们历时两个多月所走的千来里路，不过是大商路的一个小小“序章”。

这个“序章”来回便有四个多月，这么长时间足够金高志忘掉一个让自己小小受挫的小人物，更何况启至城那么大，得多倒霉才能被城里一名混混头子又遇上。这便是李学而给曲小道想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