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证人

我一直记得那个女人的背影和最后转头望我时眼神中满溢着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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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窗外大雨拍打着遮雨棚，发出哗哗的声音。

房间里一片昏暗，床尾静静躺着持续响着闹铃的手机。

“Shit，睡过头了。”我从梦中惊醒，伸手摸床头柜上的手表，8点10分。又是战役般的早上。

下了公车在大雨里奔跑着，心里一边暗自庆幸穿着雨靴，一边又担心笨重的雨靴减慢了我奔跑的速度。好不容易到了公司楼下，最后的决战——挤电梯。我胡乱在写字楼外甩了两下雨伞便冲向电梯口。

“等一下！”湿哒哒的雨伞被我当做工具，尝试着去阻拦正在关闭的电梯门。我抬头一看，运气不算差，今天这个点的电梯竟然还有足够的空间容下几个人。我便一个小跳跃，进了电梯。

“今天周五，下班了一起去唱歌好不好？”站在我边上的栗色长发女人侧过头对一个平头女人说道。

“哎，今天是不是正好是你生日呀？”角落里一个花外套的女人插嘴。

“正好，给你过生日。”栗色长发一直侧着头，似乎一直在等平头女人给出回应接受邀请。

“那好，我想顺便叫上几个人一起，不介意吧？”平头女人终于说话，而我也最终可以确定她是个女人。

“好，就这么定了。”栗色长发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电梯里恢复了安静，我无意识的朝着平头女人看去，棕色的平头，黑框眼镜，带着低调的耳钉，背着皮质的双肩包，一身随性打扮。“挺man。”我心想。

叮咚，21层。

栗色长发，花外套和平头女人三人从电梯里走出。平头女人最后踏出电梯。就在电梯门徐徐关闭之际，平头女人突然放慢走向公司的步伐，转头望向站在电梯中间的我。本以为是无意识的对视的我，却从她眼中看到了莫名的哀伤。

电梯门关上了。

电梯再次开门的时候，我到了。还在回味刚才平头女人最后一眼的我倒是没了最初赶时间的架势，走到打卡机边上，正好九点。

PART 2

一周里，最让人期待的日子，不是周末，而是周五，因为你能看到她身后的休息日，而她带给你愉悦的希望，即便她是个阴沉沉的，下着雨的周五。

繁琐又普通的一个工作日。

“晚上一起去KTV吧！”同事阿薇拍着我的肩膀说，“今天周五。”

我看了下电脑屏幕，估算要不要加班，但很快便扭头回应着，“没问题，老地方？”

“老地方。”

老地方，就是公司附近的那家KTV，图方便，每次唱歌聚会必选那家KTV；事实上，这家KTV可以说是这边附近几座写字楼里的公司职员的专属KTV了。

一想到晚上的聚会，就会不自觉地加快速度去完成任务。于是还没有到下班时间就完成活儿的我，便拉着阿薇到楼下便利店买吃的。

看着拿了一堆零食的阿薇，我喃喃吐槽着，“说了要减肥，还要吃这些零食，怪谁哩。”

“今天周五庆祝下嘛，明天就收口。”阿薇笑嘻嘻地做了个敬礼的动作。

“干嘛叫小羽啦，结果今天还是她生日，麻烦！”

“就是因为她生日才叫她啊，不然你以为我那么想。”

“好吧，反正你们给她唱生日歌咯。”

等着结账的时候，循声往队伍后方看去，瞥见了早上在电梯里遇上的栗色长发和花外套。她们口中那个过生日的小羽，应该就是在电梯里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的平头女人吧。

女人心，真难猜。我心想。

到了下班时间，公司里一群人便火速收拾好桌子，说说笑笑地打卡下班，赶去聚会地。

今天周五，KTV的生意很好，我们到店时，被告知运气好，剩下最后一间大包，正好可以给我们。于是一群人便热热闹闹去了包厢，该唱歌唱歌，该玩牌玩牌。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包厢外比包厢内还吵闹，喧杂声中隐约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好些服务员匆匆经过我们包厢门口，似乎出了什么事。我和阿薇结伴去洗手间，也顺便凑热闹的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一出包厢门，便听到擦身而过的服务员对着对讲机说道，出人命了。我们自然一惊，猜想着各种各样的桥段和场景，跟随着服务员走到了大厅。

大厅此时已经围了一些来店里唱歌的客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大厅一侧的地砖上断断续续有嫣红的血迹，边上围起了黄色的警戒线。

“天呐，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多血！”我探头问向站在我前面的陌生男人。

“好像是自杀吧，反正有个人被抬出来，都是血。”男人专心致志地在直播，头也不回地喃喃道，与其说是在回答我，不如说像是正在回答直播时网友的问题。

我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又环顾了下四周，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纷纷拿起手机仿佛为了记录下什么。我打了个激灵，拉起阿薇的手，嘴里说着，我们赶快走吧，便逃离了人群。

“KTV有人出事了，今天我们还是先回家吧。”到了包厢里，阿薇比我还紧张地和正玩得尽兴的小伙伴说道。听到这个消息，一群人又是惊讶又是好奇，经过大厅的时候也都不忘多看两眼地上的血迹和依旧没有散去的人群。

原本快乐的周五聚会，就这样被一场意外给打断，提前结束了。

PART 3

大晚上的警戒线，地上的长条血迹，还有乱成一团的人群，这一切的场景，都一直浮现在我脑海中。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们还是在那个KTV，包厢的墙面和地面上，都是鲜红色的血迹，屋子里充斥着血腥味儿。但我们在里面唱歌跳舞，没有人在意这些。

第二天醒来，阴霾的天空让人觉得不舒服，想到昨晚的梦，更是有点精神不加。

早饭过后，我像往常一样打开微信，看到同事私下群里有新信息，便点开来看，一个视频由一位参加聚会的同事发出来。以为是昨晚聚会唱歌的视频，我就打开看了起来。

视频里，是另外一群人在聚会。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昨天在电梯里遇到的平头女人，花外套和栗色长发。还有其他人，清一色的女人，约莫十人左右。都围着平头女人。

“昨天是她生日。”我自言自语到。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捧来了蛋糕到平头女人面前，坐在她左边的是个马尾辫妹子，右边那位是平头女人的妈妈——视频里，好几个脸上笑盈盈的小女孩对着这位年长的女性，一口一个，小羽妈妈。沙发两边还各跪坐着两个女人，其他的便都正对面围着平头女人，唱着生日歌。

平头女人的嘴角微微动了动，没有唱歌，也没有表情，有点垂头丧气，眼神毫无光彩地盯着面前的蛋糕，一点也不像是要过生日的人。她的妈妈则微笑着拉着她的手，慈祥地看着她。而其余人都各自沉浸在这个充满仪式感的场景里。

就在大家唱完生日歌时，平头女人伸出右手，在腿上的包里翻找着什么，眼神里还是一片空洞。

突然，她拿出了一把水果刀，刺向自己。场面一下失了控。平头女人的妈妈抓着她的手，凄惨的大喊一声，动作浮夸地突然晕厥了过去，倒在了平头女人的大腿上。左边马尾辫妹子双手在空气中挥舞着，发出让人听不清的声音。有人尖叫，有人害怕地摇头后退，有人拉着平头女人的另一只手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尽管视频抖动得厉害，录像的人，却依旧坚持录这视频。

就在我惊讶于视频里竟然没有人叫救护车时，气力虚弱的平头女人拔出了水果刀，红着眼睛，朝着录像的方向大声喊，

“你们都想我死！”

随即，再一次用水果刀刺向自己。这一次，她的头垂下了，再也没有抬起来。

周围还是胡乱尖叫的女人，我看不清她们的表情，但一群人更像是兴奋刺激着而不是受到了惊吓。视频里嘈杂不堪，最后我只听到有人带着颤抖又有点激动的声音说道，“一个女同自杀了！”

接着，画面一片漆黑。

我关了视频，看到群里的讨论，有人说这个视频就是昨晚我们聚会KTV里发生的事，当时死者的朋友正在为她录生日聚会视频。有人质疑真实性，怀疑是炒作，随后又有人拿出新闻来证实。最后阿薇在群里说以后别放这样的视频，不吉利。这个话题才算是过去了。

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想到平头女人最后盯着录像方向，用尽最后力气把那句话给喊出来时的表情，是无力的挣扎，是掉入深渊般的绝望。

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承担了多少的痛苦。我只知道，当我看这段视频时，我就像是在场的那些乱成一团却什么都不做的人——那些平日里看起来能一起给她过生日的人。

“你们都想我死！”

她对着镜头，哀嚎着。

周边是这场悲剧的目击证人，那么看视频的我们呢？

你们，你们，

这个词，仿佛穿透了屏幕，直直地冲击着耳膜。

你们，

也就成了，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