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蝉

到达东营的第一夜，睡的很不安稳，长期出差的生活，我并不认床，只是近来工作压力颇大，致使每晚都会心焦不已，想到工作就很烦，总是睡前需要自我调解一番才能勉强入睡，而今夜窗外的蝉声吵得失眠的我好不心烦。好不容易这只蝉声渐弱消失，万籁俱静，疲惫的刚想睡去，另一只又接踵而来，越鸣越强，害，真是苦恼不已……

想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样的蝉声了，多年的城市生活使我快要忘记蝉声是夏天的专属啊，只是记忆里夏夜的蝉声都和童年有关。

小时候村子里有很多树林，不大一点的村子倘若从上空俯瞰，定然只落得满眼鲜绿，打南边进入村庄的路两旁都是大片的白杨，西边的河堤上载满了垂柳，村子主干道两排是四季常青的侧柏，谁家新落得庄基地，没盖上房之前都是先堆上一米厚土栽上几年的小杨树或是梧桐，待到打地基时再挖了树拿去卖。村里的住户谁家院子里都得有五六棵大树，枣树，洋槐，楝树，无花果，品类众多，而我家的老院，地方很大，种了十几棵梧桐，遮天蔽日，使得池边的竹子总是长不直，过墙头高便弯了腰，我亦是从小就埋下了对树的喜爱，出门旅行看到好看的树都想抱一下，看到竹子就会想到老家的院子。

而树多，蝉自然少不了，我们老家称这个为“麻知了”，夏夜捉蝉可是最有意思的事了，村子里男女老少，大到七旬的老人，小到不大一点的娃娃们都是深度的捉蝉爱好者，我和小伙伴常常吃过晚饭三五成群的打着手电筒提着自制的小水罐扫荡树林，天刚一擦黑，村子的树林里就热闹起来，几个人进入树林打着手电筒一排一排的照着树上刚爬出来的蝉，那些小家伙刚刚走出家门，慢吞吞的正准备爬到高处金蝉脱壳，被一只只小手捏了下来丢进小水罐里，几片树林扫荡下来，总免不得要比一比各自的战绩，抓的少的总是撅着嘴不服气，不甘心的回到家里，碰上在街上乘凉的大人，赶紧上去问问，家里的树上抓了几只啊？

第二天一早，村子里就有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收蝉的，那人打进了村就开始扯着嗓子喊“收麻知了...收麻知了了.....”。声音洪亮且悠长，穿透力极强，强到每个正在饭桌上不老实吃饭的小朋友都能立刻丢下饭碗提着水罐跑到街上，叽叽喳喳的围着收蝉人争先恐后的喊着“先数我的，先数我的”。

蝉按个头算钱，四个才卖一毛钱，收蝉人虽说童叟无欺，但选货很是严格，照着扁鹊那一套望闻问切流程，不过他换了顺序，先是拿了罐子凑鼻子上闻，有些死了太久或者昨天落了单儿没卖出去的，碰到忘了换水的或是高温天气总会变味儿，收蝉人就会捏着鼻子直摇头赶紧给罐子还回去，“这个不行，不行啊，来来 下一个”，小孩子就赶紧凑上自己的，收蝉人就得先问，你这个没有昨天剩的吧，之后会挨个看，背上开裂的不行，快脱壳的就算是老了，不能要了，缺了两条腿的，可以蒙混过关，个头太小的，“切”一半价钱，只能算半个，因为他要送到县里的饭店，人家是按斤收的。

收一家的，算一家钱，拿到钱的小盆友心满意足的攥着几张毛票来回数上好几遍，那会大多家庭都不富裕，零花钱给的少，能靠自己赚到可以自由支配的钱，实属不易，攒一个夏天，开学时可以买新的贴纸和玩具，真是太幸福了。

当然除了晚上捉蝉，下过雨时，地上湿气重，沉睡许久的蝉都开一点小窗透透气，这又给了我们新的探索机会，大人们的经验之谈，“那种看着很薄的小孔，越抠越大的话就能挖到蝉”。嗯，大人诚不欺我，可总有些蝉它倔强啊，你拆了它屋顶，它就退到地下室，你丢一个救命绳进去它也不接，非得逼你淹了它家才肯放弃挣扎，被迫逃亡。

有时我们抓了蝉就放在窗台上，看着它慢慢蜕壳，最后放了它飞走。小时候很羡慕能在院子里挖到蝉的朋友，我家院子种的都是梧桐，少有蝉洞，有次我看到一个蝉洞，激动不已，可是挖了半天还是不见蝉，趴在地上看了半天确是看到有眼睛明晃晃的，就找来一根细树枝探了进去，谁知窜出一只细蛇来，可把我吓得不轻，至此二十年再也没挖过蝉洞。

五年级毕业后，父母送我到县里读书，从此便开始漫长的寄宿生活，暑假作业极多，有时还要补课，玩不了提灯摸蝉的游戏了，新一茬的小朋友又接班了，此后中学毕业到郑州求学，工作。似乎自我五年级离家后便再也没有长久的在家里住过了，蝉声就此沉落.....

而在我离开的这些年里，村里的大片白杨都被砍挖，种上了庄稼，或是建了工厂，河堤坡上的垂柳也所剩无几，公路两旁换上了低矮的女贞树，（我很是讨厌那树开花的气味），空闲的庄基地都盖上了楼房，条件更好者，老房也翻了新，屋子里铺上地板，老树都被挖了，院子里打上水泥地，学城里人那样，围个花池种花，我对这种行为实在无法理解。

而我们家老院的梧桐也在新院动土那年一并砍了去，只留了一片竹子，虽没打上水泥地，也种了几棵小树，可老院还是和从前一样，蝉洞甚少。倘若现在从村子上空俯瞰，定是满眼小楼，好一派“新农村新气象”。生活条件好了，小孩子玩具也多，零钱也够用，年轻的父母怎么放心大半夜让孩子跑到村外的树林里捉蝉呢？大人到街上都嫌受热，蚊子又多，家家都装了空调，网络发达，打开手机就是另一个世界，童年只留在童年。

如今村子里都少有蝉能栖息的大树了，更何况高楼耸立的城市呢，今夜的蝉声使我想起许多往事，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代人是最幸福的，被家人保护的很好，没吃过什么苦，却也过的够快乐，有最纯真的童年，赶上了高速发展的时代，接受更好的教育，享受最好的资源，定是未来可期啊，小时候多傻啊，而突然有一日，听到很熟悉的声音，从很久很久以前传来，却陷入矫情的惆怅。原来最快乐的日子已经回不去了，而当时的我们毫不知情。

蝉声还是儿时的蝉声，而夏夜，不再是儿时的夏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