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质是一场博弈

Justice is virtue and wisdom and ... injustice is vice and ignorance -Socrates, The republic

德性即智慧，罪恶即无知 －苏格拉底, 理想国

我们公司在北京东三环一栋普通的写字楼里，跟全国各地的其它所有的写字楼一样，每天来来往往许多各式各样的上班族。于是，挤电梯成为每天的必修课。特别是到了中午，所有人的陆陆续续下楼去吃饭，3辆电梯需要在短短的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内来回接送几百来号人。不知是谁起的头，中午吃饭的时候下楼有的人会按向上的箭头而不是向下的箭头。这样一来，电梯上行的时候会停一次，按上箭头的人就有机会提前挤进电梯。照正常操作按下电梯的人常常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从自己的楼层经过却因为满员而不停留。于是，长此以往，吃饭时间反着按电梯成了惯例，几乎所有人都会这样做。

尽管反按上电梯的人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下楼，但是这样做有很多坏处。首先，上楼的人往往会被挤到电梯最里面，这样下电梯的时候会需要从人堆里挤出去，这样不仅会浪费他的时间，也会浪费电梯里和电梯外所有人的时间。其次，遵守规矩按正常方向按电梯的人可能需要比平时多等两倍甚至三倍的时间。再加上本来可以空返的电梯被人硬挤进去，导致长时间满负荷运转，电梯的寿命和维护也会受到严重影响，而最后这些维护费用也只能分摊到业主和租户手中。

如果大家都遵守规则，按正常的方向按电梯，电梯厂商设计的调度程序其实是可以把所有人等待的平均时间尽可能的将到最低的。也就是说如果遵守规则，大家都能得到好处。但是如果有人打破规则，尽管大家都会吃亏，破坏规则的人却是吃亏最少的，而遵守规则的人则会加倍的受到“惩罚”。

这样的情况跟博弈论里常提到的“囚徒困境”几乎一模一样。

这里为没有听过的朋友们简单介绍一下“囚徒困境”（https://zh.wikipedia.org/wiki/囚徒困境）：

警方逮捕甲、乙两名嫌疑犯，但没有足够证据指控二人有罪。于是警方分开囚禁嫌疑犯，分别和二人见面，并向双方提供以下相同的选择：

若一人认罪并作证检控对方，而对方保持沉默，此人将即时获释，沉默者将判监10年。

若二人都保持沉默，则二人同样判监半年。

若二人都互相检举，则二人同样判监5年。

如果是你，你会做怎样的选择？

有的人会选择沉默，既以期望同伙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样是双赢的结局，大家都承受接近最低程度的惩罚。

有的人会选择出卖同伙，如此一来有机会可以无罪释放。

到最后，一个简单的选择变成了两个人相互猜忌、勾心斗角的博弈。

其实就像挤电梯的这个问题一样，很多情况下，素质也是一场博弈。如果大家都讲究公德，没有人随地吐痰，乱扔垃圾；没有人在室内吸烟；没有人在文物古迹上到此一游，那么最后享受健康干净的城市的还是我们自己。但是如果有人破坏规矩，他们获得便利的同时，遵守规矩的人不但要忍受规矩带来的各种各样的不便利，还需要和破坏规则的人一起承担后果。

这两年国内经济和生活水平提升的特别的快，假期出国旅游从以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享受变成普通百姓普遍的选择。随之而来的是媒体铺天盖地的对国人出国旅游的各种低素质的行为的报道。每每碰到这样的新闻，国人也热衷于在各种社交平台上吐槽这样行为“没有素质”、“丢中国人的脸”，然后下班心安理得的打开远光灯开车回家。

难道就真是因为中国人的素质比较低而已吗？难道真的是因为某些人口中的“民族劣根性”吗？

让我们设想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同样有一栋写字楼和很多上班族，同样午餐时间非常拥挤，但是这里的人们还比较天真，还没有人想到可以通过按相反方向的箭头让自己避免因为满员而不得不多等一轮的风险。这个时候大家都遵守规则，群体利益得到了最大化，但是这样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人们都比较笨，没有想到更好的法子。我把这样的思想境界叫做第一层。

突然有一天，某个比较机灵的小伙子/小姑娘想出了这个办法，于是他每天都可以第一时间下楼，引得其他人既不满又羡慕。于是，效仿他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最后几个坚持自己“节操”的人因为心里不平衡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有的人可能会觉得他们这样做和背叛了自己同伙的囚徒一样，非常自私，非常不仗义。但是从他们的角度出发考虑，他们无非是理性地做了他们所认知的环境内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我把这样的思想境界叫做第二层。

之后出于某种原因（这里请大家自行脑补，可以是因为某本畅销书，或者某个电视剧电影，或者某篇新闻报道），所有人突然意识到前面提到的“反按电梯”的各种危害，以及遵守规矩的各种好处。于是，所有人都发现如果大家一起遵守规则，反而相比之前的做法，每个人可以节约更多的时间。于是大家又回到最开始的状态，可能偶尔还是会有某个人会因为人满而多等一轮，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从长远来看，这样反而能节约更多的时间。我把这样的思想境界叫做第三层。

第一层境界肯定是不可取的，因为首先叫人不要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就是不对的，也是不可能长久维持的状态。然而，第二层境界也并没有聪明到哪里去，尽管每个人都做了他们的视野里最有利的选择，但最终的结果却让大家都吃到了亏，这样的思想境界顶多能算作小聪明。第三层境界在现实生活中可能很少会发生，却是最高明的选择。虽然和第一层境界的做法相同，但是原因却完全不同。它并不是靠每个人的“素质”在维持，而是在对问题有了最全面的认识后，做出的长远来看对所有人都最有利的选择。

这样的思考让我想起了苏格拉底在《理想国》里的一句话：“德性即智慧，罪恶即无知”。现在看来，这句话是多么具有远见卓识的呀！当我们遇到生活中各种各样的问题时，如果我们发现解决一个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损人利己”甚至“损人不利己”时，可能仅仅是因为我们还站得不够高，看的不够远，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没有看到更长远的后果。而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也无数次的应证了这一点：我们废除了奴隶制度，女性的到了更平等的对待，同性恋也渐渐被人们所接受。所有这些社会进步的根源，究其根本是人类思想的进步，是同理心层次的提升：从种族到性别，再到性取向。认识问题的层次越高、看得越全面，我们对于美德的认同就越多。反之，越是无知的人，越是缺少美德，有时甚至很残忍。小到乱丢垃圾，随地吐痰，大到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一例外的都是对自己的行为的后果没有足够充分的认识，无一例外的都是因为缺乏足够的同理心。

现在的社会太浮躁，大家都太急功近利，谁都不愿意当那个吃亏的人。只有当我们跳出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更充分全面的看待事物，才能有大智若愚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