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了人们口口相诵的《霸王别姬》了。
影片从 1924年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延续到文革以后,是一个横跨了半个多世纪的近代历史 。在半个多的世纪了,中国变化太快了,不管是政治,经济还是社会局面都在变化,所有的一切都在变。而世界都在变化的时候,影片中却有三个人依然活在自己的世界了,坚持自己。
第一个是菊仙。她出场比较迟,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足够有分量。小楼去妓院找她,而此时菊仙正在被几个无赖纠缠,菊仙不从,想要跳楼逼退无赖。小楼英雄救美出场,抱住了楼上跳下来的菊仙,无赖追下楼,此时的小楼正是他戏曲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还颇有几分霸王之气,他拿起大碗酒干了一口,然后递给菊仙,宣布今日便是他和菊仙的订婚之日,无赖大惊,菊仙更是惊愕,但转接过酒喝了。烈酒下肚,从此菊仙的血肉里便融入了这订婚之酒般浓烈的情感。
她把所有的财产给了“老妈”,微昂着头,在昔日压迫她的“老妈”面前,一件件饰品干脆利索地扔,仿佛把之前在妓院的所有污秽过往扔得干干净净。因为她知道有个“霸王”不会在意她的过往,会勇敢地拥抱她的未来。那时的“霸王”果敢,即使蝶衣的逼迫下也扬手抱着菊仙走了。菊仙在“霸王”的怀里欣慰的笑了,她知道眼前这位“霸王”,会是她一生的霸王。
后来,小楼被日本人抓去了,而此时能救小楼的只有蝶衣,蝶衣本来准备去救的,但是菊仙来找他便生起了“女人气”,菊仙此时也不卑不亢,椅子往蝶衣的前面一摆,插着双手有理有据有气节地与蝶衣交谈。此时我更喜欢菊仙,反倒没那么喜欢耍小脾气的蝶衣。
几次大事面前,“霸王”都是怂得没了威力,反倒菊仙挺身而出,临危不惧,颇具风范。而且她不记蝶衣的仇,后来蝶衣被国军抓去也知恩图报,去找袁世卿出面。霸王在袁世卿面前像个唯唯诺诺的太监,而菊仙一出马,把剑一亮,不鞠半个躬便请得袁世卿出面救人。
文革动荡,社会几乎失了人性,此时的小楼,昔日的霸王都跪在地上给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求饶,他不仅揭发自己的至亲兄弟蝶衣,还当着菊仙的面说不爱她。
就在刚刚,她还冒死去捡回大火里的剑,因为这把剑不管是对小楼还是蝶衣都具有非凡的意义,她要守住自己心中的那位“霸王”的所有东西,不管霸王最后是否四面楚歌,她都要做霸王的女人。而此时,她双眼惊愕地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霸王”,她跟随他半辈子,也爱了半辈子,本来还要继续爱下去,但他却说不爱她,她眼前坍塌的不仅仅是“霸王”的形象,更是她一生都坚守的东西,这个东西,很多人都丢掉了,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去了,只有菊仙一直坚守到最后,而现在,一切都塌了,于是她穿上了当年嫁给霸王时的婚纱,把房间也打扮得像新婚之夜,在她心中,那一天是她最快乐的一天,也就在那一天,她心中筑起了一个小城堡。而如今,什么都塌了,她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她穿着婚衣上吊了,她相信在另一个世界里,所有人都会坚守一样东西——情义。
第二个是袁世卿。戏台上,小楼和蝶衣正在表演《霸王别姬》,台下,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们。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因为他内心的戏剧湖面泛起了涟漪,他被他们的《霸王别姬》打动了。于是,表演结束后,袁世卿送给蝶衣连慈禧太后听戏都舍不得送的重礼,因为在戏曲的美面前,这点礼物不算什么。他想邀请小楼和蝶衣去他府上深聊戏曲,但被他们拒绝了。身份高贵的袁世卿并没有生气,而是很绅士地告辞了,因为在艺术面前,他连低头都愿意。
后来他继续找蝶衣,因为蝶衣满足了他对艺术美的幻想,他们彻夜聊戏,唱戏。袁世卿甚至表现得像是同性恋一样对蝶衣迷恋不已,而事实他并不是同性恋,只是蝶衣在他看来就像是无与伦比的艺术珍品,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而对于蝶衣来说,懂他的人也只有袁世卿,他就是蝶衣的知己,小楼把戏里戏外分得太清楚,唱戏只是他的工作,而袁世卿才懂得蝶衣眼中热爱的戏曲艺术。
法庭上,法官骂京剧是淫词艳曲,袁世卿当即拍案大怒,说: :“当晚程所唱者,牡丹亭游园一折,众所周知,乃国学文化中之最精粹。何以在检察官口中,竟成了淫词艳曲了呢?如此污蔑国剧精粹,不知是谁专门辱我民族尊严,灭我民族精神?”赢得满场掌声。
文革这个“戏霸”演示器袁世卿当然成为打倒的对象,但他没有像任何人一样求饶喊冤,只是一脸平静,也许在他的心里,他的一生已经过足了,就在那天与蝶衣唱戏的晚上,他找到了他所追求的艺术美,也找到了他的“红尘知己”。
即使时代变化,社会动荡,世人愚昧,他的心里都有艺术这片宁静的土地,他在那里聆听着迷人的戏曲。
第三个是程蝶衣。初入戏院,所有孩子都欺负这位从妓院长大的小孩,但只有小楼帮着他,邀请他睡同一个床铺。压腿时,小楼故意踢开一块石头来减轻蝶衣的负担,但挨了一顿打。小楼所做的一切都被蝶衣看在眼里。他看见小楼在寒冷地室外体罚,他便满眼同情地看着他,等他回来,便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因为自小楼帮他的那一刻起,蝶衣便认定了小楼这位师哥。
一次逃跑的机会,作为师哥的小楼知道蝶衣逃跑后自己会受到多大的惩罚,但他还是说了句:“滚”,蝶衣也再三嘱咐师哥枕头底下的钱留给师哥。
蝶衣无法转变自己男孩身的身份,以至于每次都唱错戏,一次事关系团衣裳赞助的机会,蝶衣还是唱错了,小楼便用烟斗捅蝶衣的嘴,蝶衣也因此转变了唱对了戏,接受了“女儿身”的身份。小楼和蝶衣也因此在戏台上慢慢成角。两人合作的佳作便是《霸王别姬》。因为小楼的一句话便心心念念地要寻得宝剑来送给小楼,因为他觉得,小楼有了那把宝剑便是真正的霸王了,自己也是霸王永远的虞姬。他要小楼承诺要在一起唱一辈子的戏,小楼满口答应,可怎知小楼深知戏非人生,他不可能和蝶衣再一次唱一辈子的戏,一个真虞姬,一个假霸王,始终有散场的那一天。
小楼唱戏不唱戏,全凭自己的心情。蝶衣唱戏,不管听着是何人,他都陶醉于戏台上。所以日本人观戏,他唱,因为那个日本官是懂戏的人。不管社会如何动荡,国家政党如何纷争,他眼中并没有国家和民族的意识,有的只是能欣赏京剧艺术的人。没有家国情怀可以说是他的缺陷,也可以说是他对艺术追求的偏执纯粹。所以当所有人说谎的时候,他只是固执地说:“那个日本军官是懂戏的,要是他还活着,京剧早就传到东洋去了。”
文革的时候,蝶衣捡回来的小四吃不了苦却想成角,便离他而去,还抢了他虞姬的角色。因为社会在变,没有人追求纯粹的京剧的艺术了,只有蝶衣还在坚持,所以他便成了少数的一员,被多数的人所抛弃。他也明白了即使自己还能出演虞姬,但还有谁能懂虞姬呢?
于是他平静地划着火柴,把戏服都烧了。宁愿被火烧掉,也不愿被人糟蹋。
当然,他也成了被批斗的对象,而揭发他的人确实自己所钟爱的“霸王”小楼,他心中的最后一块堡垒被击破,他说:“你们都在骗我...霸王都跪地求饶了...”
所有人都在骗他,连世界都在骗他。霸王是假的,京剧是假的,所有的一切他心中所坚守的纯粹的东西都像是家的。
当很多年之后,霸王“和“虞姬”再次同台,此时的“霸王”连一句台词都唱不好了,虞姬很多年前转变他人生的那句:“我本是女娇,又不是男儿郎”,恍惚间又唱回了“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小楼说你又唱错了,虞姬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缓缓地说:“我又唱错了”。
又唱错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就没有唱对过。自己不是真虞姬,霸王也不是真霸王,所以虞姬和霸王不可能唱一辈子的戏。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那把剑是真的,于是拔剑,把自己的一生风华都了于剑下....
如果说秋菊是感情偏执狂,袁世卿是艺术偏执狂,那么程蝶衣就是感情和艺术的偏执狂。
所有的一切都在变,这三个偏执狂却从一而终,坚守着自己心中的那座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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