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下雨的鱼
本文参加【世界华语悬疑文学大赛】征稿活动，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1、天空下雨的时候，一定是有什么委屈吧。
古小满抱着一本《傲慢与偏见》，站在图书馆的雨搭前，看着雨。
北方的雨水总是在七八月份的时候很大，很狂野，有时候还会伴随着雷电和大风。暑假了，该回家的都回家了，该去男朋友家的去男朋友家了，寝室里只剩下了她一个。她对妈妈说，她要参加社会实践，打份工。妈妈那边模棱两可，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她便挂了电话。
她在学校图书馆接了一份兼职，就是帮人登记，查查资料和书，再把人家还回来的资料和书放回原处。按理说这么轻松的活儿是轮不到她这种不喜欢交往的人的，不过，很凑巧，前一位做兼职的学姐要筹备考研。就把这个位置让了出来。一个系的总是要照顾一些的，可惜了，一个系的暑期留下的，就她一位。所以，这位置就她了。
古小满相信命运，相信得非常真诚，就像相信太阳东升西落，地球自转公转一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相信。
阅览室里的人不多不少，都是赶着复习考研的，或者已经在职工作利用寒暑假进修的。
古小满认为自己的真命天子就在这群安静地阅读的人群之中。那个人每次来都坐在同一个位置，是那种纯粹整天泡在图书馆的人。他穿着整洁的白色衬衫，浅蓝色牛仔裤，如果眼镜的度数和一个人的学问成正比的话，那么这个人的学问一定很深厚。
古小满认定他是一个要么特别整洁的人，因为一个男生如果把白色衬衫总是穿得很好，那基本上就等于洁癖；要么就是一个口味特别的人，比如买了一打同样款式的白色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
古小满自己是前者和后者的绝对统一，所有自己喜欢的款式，一定是一黑一白的两件；所有自己要穿的衣服，一定是伫立在睡前的床沿旁的。她因此没少遭受别人的白眼和揶揄，可是，有什么关系？自己的生活自己过的，关别人什么事儿？
不过，古小满还是因为觉得找到了同类而暗自欣喜。难道这个也是命运？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古小满把那个男生借的书单如法炮制地通读了一遍。哎，真是烧脑！仅仅《西方哲学史》就烧了她小半个月；《神曲》她直到最后一页还是囫囵吞枣，《瓦尔登湖》倒是她最喜欢的。《第三个女人》、《不需要的战争》也是她以前的床头书。
她记着他的名字：林浩。只是此刻的古小满还不知道，她注定要和这个名字纠缠半生。
2、誓言太干脆，容易夭折。
林浩看着对面的这个女生，短发，干净，白衣白裤。
“给！”女生伸出手去，递给他一个便签，林浩看了一眼，笑了。“古小满，19岁，沈阳人，身高165cm,体重49.8kg.五官完整，四肢健全，暂时缺少个男朋友。”
林浩，轻轻握住了古小满的小手指。从此后，古小满就成了被贴上标签的人了。
林浩在毕业之前带着古小满去了一趟老家。长长的院落，发白的沙土地，园子里随手可摘的蔬菜，硬硬的炕，还有扎人的席。一切都令古小满吃惊、陌生。古小满像溺水儿童似的拽着林浩的胳膊，被林浩甩开了。她无辜地看了一眼林浩，抿了抿下嘴唇，面露委屈。
林浩后来解释说：在乡下不要随便牵手，会被看做不雅。古小满懂事儿地点了点头。
林浩的妈妈坐在炕头，看上去并不中意这个城里的女孩子古小满。她说：林浩原来的女朋友也是个特别好的人，又漂亮又懂事。古小满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她既不知道林浩原来有过女朋友，也不认识那个既漂亮又懂事的。
她求救似的望向林浩，林浩的目光没有接住它。她有点儿讪讪地，感觉不被喜欢。
后来的某一天晚上，她陪着林浩在月亮下面喝啤酒。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月亮的误导，林浩那晚讲了一晚上的前女友。
古小满在酒醉的林浩耳畔说：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要告诉我，但不要欺骗我。我可以接受你不再爱我，但是不能接受你背叛我！
古小满一直重复这句话，直到林浩点头。
从此，有个叫关浓的女人的名字，扎根在古小满的心尖上。而每一次疼，大约都是从心尖儿开始的吧？
3、要让男人贵点儿娶到你，这样一旦他想离开你了，会心疼自己当初的付出。
古小满若干年后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莞尔一笑，什么都是后知后觉。怪不得有人说一个人如果重新活半生，就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呢。
古小满的婚结的很裸。没有房子，没有家电，没有聘礼，没有戒指。连新郎的一身新衣服都是古家给添置的。
古家父母倒是很好说话，基本古小满说什么，他们就照办。这一点，林浩都感觉有点儿奇怪了。他不知道是二位老人心疼女儿，所以依了女儿的心思；还是他们并没有那么疼女儿。这样说也不对，古小满可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啊，没选择地被疼爱啊！
古小满拒绝了父母提供的资金和房子赞助。她说自己大了，不能再花二老的钱了，自己要自力更生。林浩自然是满口答应，他没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对于林浩和古小满来说，赚一套房子，并非难事儿。工作没几年的光景儿，林浩就已经被提拔到中层了。古小满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儿，不见少妇的妩媚，当然也稍稍摆脱了点儿少女的稚气。
日子过的，和多数人一样。今天重复着昨天，看得见明天。
乡下的婆婆开始打电话问起怀孕的事儿来。古小满也是好生奇怪，自己并没有避孕，怎么就不怀孕呢？
4、你的背景不止是你的背景，还是你的通行证。
林浩的身体开始发福。男人过了三十就不再如少年的身形。外加上，林浩年纪轻轻就高居某市要职。才气和能力，林浩自然是有的。不过，做市委书记的岳父是否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古家就古小满这么一个女儿。虽然，古小满和父母的关系看上去有点淡薄，但并不影响她是古家独生女这样一个事实。
有才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
林浩的眼睛不瞎，当然心里更是透亮儿的明镜着。要不，他也不能在图书馆连续做了一个月的阅读者，整个辽师大校园里，没几个不认识古小满的，有点儿小偏执，有点儿小傻气儿，有点热爱有才华的人，更重要的是，古小满那个身世背景。那是众多男生翘首以盼的。
世界是不公平的。从出身开始就把人分了三六九等。凭什么有人就可以含着金钥匙出生，而有人花上十年，二十年，也追赶不上他们与生俱来的优越。既然天是不公正的，那么就靠人来摆正。
林浩向来是温顺的。这温顺总是让古小满感觉一点儿疏离。太过礼貌的人们之间的那种疏离。可是，这个男人是他的丈夫啊。最近，古小满明显感觉到那种疏离感在增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5、有些事情发生了，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
古小满这次去T市，特意去了一个治疗不孕不育的专家门诊。开了一堆的中草药回来。会议还差一天结束，她却心里长草了，一天也开不下去了。交代了一起开会的老王几句，她谎称家里有事，就匆忙买了回来的机票。
飞机晚点。落地已经过了午夜。她打车，轻手轻脚地回了家。钥匙在右手大衣兜里，她在翻着兜的时候，就听见家里面传出来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
她爱音乐，尤其爱这首，她喜欢和林浩做爱的时候播放这首，有大海的味道。家里的音响音质特别好，都是她海淘来的英国B&W。
“林浩？”她打开门的时候，喊了一声。音响声音太大，盖住了她的呼唤。
她站在门口没动。
玄关上有一双女士高跟鞋。不是她的。
6、你看见的不一定不是，你看不见的也许是。
林浩接到古小满的电话，正是早晨八点钟。他开车到了机场。古小满已经在到达大厅等候了。可能是旅途劳累，神情有点倦怠。
林浩接过古小满的草药包。问是啥，古小满说是生孩子的用具。
古小满没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说头疼了，想在后座躺一会儿。林浩给古小满盖上件备用毛毯。
古小满半卧在后座，眼睛盯着开车的男人，这个一起生活了十七年的男人，突然感觉很陌生。是突然很陌生，还是从来没有熟悉过？
还记得我同学冯霞吗？离婚了。据说她老公有外遇了。古小满突然说了一句。林浩哦了一声，再没声音。
古小满盯着司机位置的这个男人看了一会儿，儒雅，睿智，只是毫无亲近感。闭上眼睛。她累了。却睡不着。
林浩把车子开到甬路，停在车库门前，“我扶你上去吧”。古小满半睁着眼睛摆摆手，“你上班去吧，我自己能行。”
古小满在房门前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打开门。室内和昨晚回来的时候一样，又感觉不一样。
她来到卧室，端详着那张一米八的大床。掀开被子，她想找到点什么。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有找到。林浩在早晨起来，换掉了整个八件套。
古小满有一种一头栽下去睡不醒的欲望。但还是没有一头栽下去。看着这张床，她开始恶心。很恶心。来到洗手间，她开始呕吐，她觉得她把苦胆都吐出来了。
镜子里，有一张沾满泪水的脸。在那张脸里，她遇见了妈妈。在她模糊的童年记忆中，妈妈似乎永远都有着这样一张脸。
7、爱的决绝不是深爱，而是爱死。
古小满在五岁之前并不叫古小满，她叫顾晓曼。
顾晓曼的妈妈是一个知识青年，下乡到她爸爸的村子里，从此再也没返城。顾晓曼的爸爸是她妈妈下乡那个公社大队支书的儿子。十九岁的顾晓曼妈妈被二十岁的大队支书的儿子看上了眼儿，然后生米煮成了熟饭。人们撮合着，就嫁了。
顾晓曼妈妈是那种看着好看却不中用的，地里的活计干不来，家里外头的活计儿也伸不上手，最关键的，还生了个女娃子顾晓曼。新鲜儿劲儿熬不过三年，顾晓曼的爸爸就开始在外面胡搞，回家里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又吵又骂。顾晓曼妈妈是那种要脸面的人，被抓住头发往墙上撞，只是疼并无脸面的伤痕，还是可以出门的；可是慢慢地发展到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了，出门的次数也就少了。
有时候，连续一个月，顾晓曼都会和妈妈一起守在小屋子里，妈妈总是给她唱：一闪一闪亮晶晶。妈妈唱这歌的时候，眼睛里也是很亮的，像星星。
顾晓曼会用小手摸摸妈妈的脸，说：不疼。妈妈就搂着她哭，也说：不疼。
顾晓曼四岁那年春节，妈妈领着她回到了省城的姥姥家里。那是顾晓曼头一次见到那么多人，那么多和乡下人不同的人。他们给她糖果，各种好吃的。抱她，搂她，亲她。她看见妈妈笑的很美丽，她心里第一次感觉又温暖又安全。
顾晓曼妈妈在春节后回去，正好撞到顾晓曼爸爸带着一个女人在家。那女人见了顾晓曼妈妈，在她面前提着裤子漫不经心地说：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正巧老娘好事，你TMD是回来坏事来了。说完白了顾晓曼妈妈两眼，扭着屁股从她面前挤了过去。
顾晓曼的爸爸觉得自己在女人面前失了面子，举起地上的鞋子，朝着顾晓曼妈妈脸上扔了过去。顾晓曼妈妈拽着顾晓曼就往外跑。那男人更加凶悍，在外屋操起菜刀就追了过来，顾晓曼妈妈冲着顾晓曼喊：快跑！快跑！
顾晓曼傻傻地往外跑。
后来，她在人群的缝隙中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爸爸，还有拎着菜刀的妈妈。再后来，她没了妈妈。舅舅让她管他叫爸爸，管舅妈叫妈妈。
古小满早嫁，也许是因为，她不想经常见到爸爸妈妈，他们的存在总是提醒她，五岁之前的一些记忆。而那些记忆，常常令她半夜颤抖着醒来。
8、有时候可以不相信一些事，但也不能拒绝一些事。
古小满接到航班失事通知的时候，正在古琴课上。她匆匆和老师告别。背上包，打车直接去了B市。
家属们被安排在酒店里。官方正在发表讲话，安抚，解释。古小满给一个机场塔台的朋友打了个电话：给我遇难航班的乘客名单。
家属里有人哭泣，有人哽咽，多数是沉默。
大地这个时候凝重得像个癌症患者。古小满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人群，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点儿害怕，她倒不是害怕失去了谁会怎样怎样活不过去，她是害怕她不会因为失去谁而表现难过。
人是群体生活的动物，特立独行总是不好的。比如，在别人有孩子而她没有生孩子的时候；比如在农村家家都生男孩，而她的亲生母亲生下她这个女儿的时候。
那都是很孤单的事儿。孤单是多么需要勇气啊。她没有勇气的来源。
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新信息：遇难者名单。
她依次看下去，这些名字，从此以后，完全变成了代号。是一种逝去的物质的代号，和根号二，根号三没什么区别。林浩，从此不再鲜明，不再有生命力。不再夜里背对着她喘息；不会再把手机设置N长的密码。
最终，这个男人不再和自己有任何关系。即使有关系，也会被标注：前任。类似这样的标识。
名单很长。或者，是她的手太抖。她心里胆怯，不敢太快地往下看。但是她还是看到了：关浓。
这个名字从她的婚姻开始一直到现在结束，从未远离。
9、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你不能欺骗我
古小满拿着一沓照片。她不得不佩服私家侦探的摄影技术，连亲吻都这么好的角度。
林浩的姿势是前倾的，那是一种野蛮入侵的态势，那种姿势代表主动进攻。关浓的姿势是迎合，欲拒还迎总是含着挑逗的催情效果。
古小满的心已经不那么紧密地跳动，脸也不再发烧。什么东西不是稀松平常的呢？偷情，不过是这世上最该习以为常的劣行。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古小满打下这一行字之后，就反扣了电脑。
她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加了两个鸡蛋，一个西红柿。她发现了自己的一大癖好：越是伤心越能吃。她想起来五岁那年被舅舅领回家的时候，她吃了两碗白饭。当她举起碗，要舅舅去盛第三碗的时候，舅舅哭了。她愣在那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舅舅也因为她是个女孩而难过吗？
古小满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第一碗面。她觉得胃里依然空落落的，像没了妈的那一年。她总想用什么来填满自己。因为饿，她总是在吃。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罪恶的，对于生物来说，她吃了太多的物质，而这些物质是无辜的。就像她，作为女儿，她是她妈妈的无辜。作为太太，她是她老公的无辜。他们都不满意她，她自己也不满意她自己。
她为什么要存在？当私家侦探诡异地样子，第一次把照片递给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失去了知觉。为了恢复，她不得不走到厨房，拿起水果刀，插入自己的肉里。
慢慢地，看到血，感到疼。她把刀拔了出来，擦拭了一下。那天林浩回来的很晚，她一直在沙发上削苹果。一个接一个的。从那晚起，她不再把刀插入自己的手腕，而是开始削苹果。
林浩是在几天之后才注意到她手上的包扎的。怎么搞的？他眉头微皱。她回头看向他，希望看见一点点儿心疼。不过，没有。她看到他的不耐烦。连她伤害自己，他都觉得不耐烦。
她笑了笑，说：不小心削了下。
古小满把碗里所有的物质都倒进了肚子里。
她打开电脑，对着那个陌生人说：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欺骗我。
然后不等回答，她关闭了电脑。
不用回答。她自有答案。
10、不知道谁是你的妻子，把你调教得这么好
如果林浩还是那个书呆子林浩，关浓依然不会看好他。
作为同窗三载的老同学，关浓太了解林浩了。家境贫寒得不得了不说，还有一个刁钻的妈。至于对自己有意思？这点也没啥。想当年，有几个男同学没对自己有点儿意思？理科班僧多粥少，何况还是这么好喝的粥。
关浓再次遇见林浩自然是在同学聚会上。要不怎么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人那，还真是三年大变样儿呢。发了福的林浩自然有了富贵的样貌不说，关键是自打有了社会身份，整个人也跟着舒朗起来。一举手一投足，再不是学生时代那股子小家子气儿了。
男人的气质，是随着地位的增高而彰显出来的。挥手之间，指点方遒，那是要拿权和钱说话的。不信，你让街角卖茶叶蛋的那个大衣哥去指点一下，顶多是几样小菜儿而已。
一个男人婚后的样貌，是妻子调教的。有贪婪的妻子，自会有热爱物质的男人。反之，亦然。关浓从林浩身上并未看到自大和明显的贪欲。这和林浩的出身不符。
林浩看关浓的眼神儿是平和的，透着来者不拒的神情。关浓自打毕业，混的并不是很好，原先开厂子的老公的公司新近倒闭了，婆婆家人因为家底比她的厚，也不怎么给她好脸色看。
秋波不是没有前提的。对于久经社会历练的林浩来说，关浓，并不是绝对诱惑。不过这不是事儿，没人拒绝得了诱惑，人们拒绝的只是诱惑的不同程度。
关浓，她可以把浅层次的诱惑演绎到深层次，到令人不可自拔。技巧?谈什么技巧？！女人，这性别本身，就是技巧。
关浓有个事儿，正好找到了林浩。林浩一口答应，并全程鼎力相助。关浓这投怀送抱也是带着几分感激的，当然更多的是投机。
关浓的那个答谢酒宴，林浩只要去赴就成功了一半。林浩当然是去了。两个人自然是有的聊。从高中说起。越说越投机。越投机酒越喝的多。
如果起初林浩还有带着三分戒备之心的话，那么当第五瓶酒开启的时候，林浩已经完全失去警戒。关浓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别的，把胸口的衬衫解开到第二颗扣子，身子稍稍前倾，半个雪白的胸型就若隐若现了。林浩不是没有见过女人，不过这个可是他初恋的女人啊。
最难忘莫过于情窦初开。更难过的关是情窦初开在你面前搔首弄姿。
11、如果我恨你，我们要个孩子吧。
古小满在林浩的灵堂前，接受了各行各界人士的缅怀和节哀安慰。每个穿上衣服的躯体里，都深藏罪恶。古小满准备认了命了。
回到家里，只剩下古小满一个人了。她开始打扫。厨房总是古小满的最爱。她觉得自己生来就是爱色香味的。瓶瓶罐罐里装着各色食材。林浩最喜欢古小满烧菜。
想到这一点，古小满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打开一个封闭的瓶子，里面是一个个小贴士：忌食：白糖、红塘、葡萄糖及糖制甜食，如果糖、糕点、果酱、蜂蜜、蜜饯、冰激凌等。少食：土豆、山药、芋头、藕、洋葱、胡萝卜、猪油、羊油、奶油、黄油、花生、核桃、葵花子、蛋。
她想起林浩吃她做的各式甜品时候的满足感。嘴角露出了一点点诡异的笑容。
她记得那天晚上，她刚刚做完早早孕，在中医那里开了各种保胎调制的草药，急匆匆地赶着飞机，准备带给他一个惊喜。然后她遇见他们做爱时候最经常播放的曲子，和一双陌生女人的鞋子。
那些带回来的滋补中药她没有吃。因为后来有一天，她看着他吃着她做的白糖酥果的时候，不经意地问他：我们要个孩子怎么样？他迅速地皱起了眉说：咱俩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后来，她在公园跑圈的时候流产了。她对他说：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他脸上一点儿痛心的感觉都没有，她看到了林浩脸上释然的表情。那一刻，她痛定思痛下了决心。
她对电脑那一边的人说:也许我会用食物杀人哦。她最终还在路上，目的却达到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点小失落。
她把有关糖尿病的饮食禁忌留给了爸妈。爸爸的糖尿病还不是很重，虽然无法治愈，但小心饮食总是有帮助的。当然，她没有忘记撕掉林浩的体检报告:II型糖尿病。林浩永远不会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了。那是古小满托关系调换的。
至于那个关浓，本来是打算不再追究了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更何况已经死掉的女人。如果不是今天早上。
她刚刚送走一个来看房子的中介和客人，这房子没啥可留恋的。有人敲门，她以为是买家回来了，就热情地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抱着一个襁褓婴儿。
“这里是林浩家吧？”她点点头。
“我也是迫不得已，”女人一脚迈进屋里来。仿佛怕被驱逐。
古小满心里猜测这个女人的来历。难不成林浩老少通吃，连这样的阿姨也……？
“我是林浩家的保姆。这个是他家的孩子。他们两口子说是去开会，半个月就回来。结果三个月过去了，人影儿都不见，也联系不上。他们留下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这孩子眼看都没钱买奶粉啦。我就翻他们的包，希望找点儿钱，结果找到了你们这个地址。”
古小满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以为了结了的一切，似乎并没有了结。
她对着电脑屏幕另一边说：我想留下这个孩子。另一边说：不行。你如果要重新开始人生。就必须摒弃原来的一切，包括这个孩子。
古小满知道这话说的没错儿。不过，她太喜欢这个孩子啦。但是，这个孩子总是让她想起自己那个没有出世的孩子。她的确不能领养这孩子。因为她不够善良，无法善待她。这个孩子的存在，于她，只是一个警铃，时刻提醒她：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各人自有各命！像她的某些做法，并未实现。但，结果却是一样！不实现真好，她还是她，可以轻松一点儿。该下地狱的，不会升入天堂，殊途同归！她忽然发现这个成语很美好。
她本打算不把事情做的太绝，但是，在上飞机之前，她改了主意：她把那些照片交给了快递。写上了关浓老公家的地址。能隐瞒自己亲老公和别的男人生下孩子，这样的人一天也不值得留恋。
没有必要去隐瞒真相。真相越丑陋，越容易帮助人摆脱执拗。
手机上面有星座提醒:不要背叛天蝎座，你会死的很惨。古小满皱了皱眉，胡扯！应该是不知怎么死的。
12、我来了，你见我吗
她对着电脑屏幕的另一边说：“古小满，39岁，沈阳人，身高165cm,体重49.8kg。五官完整，四肢健全，暂时缺少个男朋友。我来了，你见我吗？”
没等回答，她就关闭了电脑。要什么回答？见与不见，是电脑另外一边的事儿。去与不去，是她自己的事儿。
飞机开始向上冲去，她的心跟着拉紧。她想看看太阳，没有看见。但是，太阳总是在的。
万事万物，生而有性。有些鱼生来就游在水里。有些鱼却生长在岸上。生长在水里的，会更加自在些，容易呼吸，也容易存活下去。生长在岸上的，必须让自己爬到水里，然后才能自由呼吸，然后才能继续存活。在这个过程中，抱怨出生地无益。
有些鱼会爱上同类，有些鱼会爱上人类。爱上同类的会自由些，更加容易存活些。爱上人类的，会把自己变成人类；或者把对方变成鱼，然后才能自由些，更加容易存活些。
无法类比的，只好分开。好在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喜欢和疼痛，不过七秒而已。
忘记这个功能很好。有些事情发生了，像没有发生一样。生活不能太认真，会没有活路的。像某些爱情，死路一条。她却在逃离一条路之后，飞奔向另外一条。
舷窗外是不着边界的世界。她在上面，不着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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