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在今年如期而至。清晨,文青雪穿着羽绒服,戴着厚厚的围巾出了门。
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落了一地,一步一步踩在上面嘎吱作响。三三两两的小学生叽叽喳喳从身边穿过,汽车、摩托车、自行车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载着人,也载着新一天的希望从她的眼前一闪而过。
远处过来一对年青的情侣,那个男孩正捧着身边姑娘的双手为她取暖。
文青雪感觉眼睛湿湿的,那个说会给他暖一辈子手的人,你去哪里了?
五年前的冬天,12月20日那个下午,大学二年级的文青雪长发飘飘,一身火红的大衣,站在成都火车站的出口,忐忑地等待一趟从郑州来的列车。等待一个七年未曾谋面的朋友,他叫齐天生。
文青雪初二的时候,齐天生高一。那一年,文青雪的爸爸外出打工,未料想发生塌方事件,突然地离开了她。文青雪和妈妈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她在学习上一落千丈,无数次想要辍学。可是妈妈一人含辛茹苦,对她抱有太多的期望。她每天郁郁寡欢,甚至产生了自杀的想法。
一个当兵的同学给文青雪来信,说他在郑州的一所高中当了军训教官,有个叫齐天生的学生很喜欢看书,要介绍给文青雪做笔友。
就这样,初二的那个夏天,文青雪收到了一封来自郑州的信件。“文青雪”三个大字印入眼帘,字体清晰硬朗,信封的右下角画了一双翅膀,旁边写着“邮递员叔叔辛苦了”。文青雪看着封面就笑了。这该是个多开朗的男孩。
打开信封,信纸被折成一个蹩脚的千纸鹤,文青雪拆开看到了第一行字。
“hi!我叫齐天生,哈哈,可以叫我齐天大圣,我可是很搞笑的哦。”文青雪永远记得这第一封信的开头,句尾的那个笑脸让她笑的很开心。
从初二到大二,近七年时间,她和齐天生通了两百零三封信。他们从陌生人的问候变成了知心朋友间的倾诉,齐天生每封信里饱含关心和鼓励的文字让她的生命有了阳光。
在她对人生最绝望的时候,这个人伸出手拉了她一把,让她从悬崖边重新走回人间,面对人生的所有不愉快。于是,每次在传达室收到信成为文青雪最幸福的时刻。
就在今天,他们要见面了。文青雪和齐天生在信里寄过大头贴和青涩的写真,可是真正的会面是什么样子?她幻想过无数次他们相见的场景,是会相视一笑还是深情拥抱?又或者是出其不意的错愕?
他们特意约好不用信物,要看能否把对方第一时间认出来。尽管那个人的脸在照片上看了好多次,文青雪此刻却想不起他的样子。
文青雪正想着,列车准点到站了。出站口陆陆续续有乘客涌出来,每个人说话嘴里都哈出一股热气。她冷的直跺脚,反复搓着手,眼睛一直盯着出站的人流。
她忽然看到人群里有个男孩带着黑色的帽子,身着一件黑色大衣,背着深蓝色的书包,眼镜被一出门的冷气蒙上一层雾,边擦眼镜边左右张望着接站的人。
文青雪看到他把目光定格在一身火红的自己脸上,顿了一下笑了,随后径直向她走来。
文青雪抬起手朝齐天生轻轻的挥了两下,立马羞涩得低下头来,不知如何是好。
七年了,她想过好多年的见面终于实现了,可是此刻她却忽然紧张了。她不自觉地在原地踱着步,抬起头的瞬间,齐天生亮晶晶的双眼正盯着她看。
“青雪,是我齐天生啊,不认识了吗?”齐天生说话的时候自然大方,目光始终没有从文青雪脸上移开。文青雪双手放在兜里,眼睛迎着齐天生温柔的目光,她感觉自己的脸正在发烫。她上牙齿咬着下嘴唇,然后噗嗤一声笑了。
“咱们认识不是第一天了,你还害羞啊,信里不是挺能说的吗?”齐天生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不紧不慢,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眼睛弯成一轮月牙。
“哦,我,我很高兴见到你”,文青雪不敢看齐天生了,说话结结巴巴。
齐天生哈哈笑着,转身用右手一把搂住文青雪的肩,“走,带我尝尝这天府的火锅怎么样?”文青雪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不自觉被齐天生有力的臂膀推着向前走,一颗心却突突地跳个不停。
两个人坐在校外的火锅店,锅里热气腾腾,香辣味扑鼻而来,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此刻时间静止在他们的面前。
“你多吃点,看你比照片上瘦多了”,齐天生给文青雪不断夹着菜,关心地说着。
文青雪把菜一口口送进嘴里,滚烫的火锅刺激着她的味蕾,可是她明明感受到的是齐天生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比这股香辣更能温暖她。
一顿火锅吃完,他们在校园里面散步,文青雪慢慢放松起来,她向齐天生介绍自己的校园,说着她的大学生活,她参加的社团和她几个要好的室友,齐天生笑着听她讲着。
“真希望和你在一个学校,这样就能经常在你面前听你讲话了”,齐天生遗憾地说,“可惜我明年就毕业了,就要挣钱咯!”
夜渐深了,文青雪冷得不断搓着手,齐天生伸出自己的手,对她说“要我给你暖手吗?”
“恩”,文青雪轻轻点点头。她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另一双大手包围了,很暖很热。
“你的手真的很冰啊,明天可要多穿点啊”,齐天生边说边捂着文青雪的手,文青雪就这样看着那双大手不断地向她输送着暖流。
猛地,齐天生松开两只手,直接把文青雪抱在了怀里。
“青雪,请你做我女朋友吧”。
文青雪的脸被埋在齐天生温热的胸膛,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听见两颗心跳不断加速的声音。
“沉默就是答应咯!”齐天生突然松开她原地蹦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大笑着。文青雪看着她,心被一团巨大的火包围着,她想,可能这就是幸福的温度。
认识这么多年,文青雪能感受到自己的改变,这个人给了他生活的勇气,接受她每次在信里的喋喋不休,再大的烦恼告诉他,他都能轻松地替她化解。齐天生好像是上帝派来拯救文青雪的天使,即使一直没有见面,也能让她一直都感觉到这个人无处不在。
那个晚上,文青雪和齐天生躺在一张床上,他们穿着衣服相拥着聊天。
“知道吗,青雪,我想见你想了好多年,以前总害怕打扰你学习。明年我就毕业了,工作也签了,我想我一定要对你表白。毕业我先到深圳工作,为我们未来的生活好好挣钱。
等你毕业我就有两年的积蓄了,咱们回家见父母,到时候就可以娶你了。”齐天生动情却笃定的话让文青雪充满了感动。
“好,我等着你来娶我”,文青雪坚定地回答齐天生。
他们就这样拥抱着说了很多的话,从过去到现在又到美好的未来,好像把一辈子的话都要说完。
有了爱情的日子,每天都变得飞快起来。文青雪在学校里继续学习争取奖学金,齐天生则回到学校开始忙着实习。
那几年书信不怎么流行了,两个人就把每天发生的事情在电话里讲给对方听。齐天生在网上给文青雪买了很多零食,把几个月实习的大部分工资都给文青雪转了过去。
文青雪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继续,她在这边努力,齐天生去深圳打拼,等她毕业他们就到一个城市。她常常憧憬着未来和那个人的生活,有满满的爱和希望。她以为这应该是童话的结局,两个相爱的人一定要永远在一起。
可是,上天没有成全她的愿望。
文青雪大三了,齐天生在暑假再见过她一面后就去了深圳。
有一天,齐天生告诉她要去北京培训,要拍北京的故宫和天安门给文青雪看。文青雪高兴地期待他赶快去。
“天生,到北京了吗?”
“青雪,我坐上北京的地铁了。”
“天生,到站了没。”
“我到了。”
文青雪手机上收到了这条消息后,再给齐天生发消息就石沉大海了。她打电话、用手机、用qq发消息,可是一直等不到回复,怎么也联系不到他了。
第二天晚上,心急如焚的文青雪在qq上收到了一条消息。
“你好,我是齐天生同事。他在北京地铁出站时意外坠轨,抢救无效走了。”
文青雪愣住了,她盯着电脑反复看着那段话,终于确认是齐天生的名字无误后直接从椅子上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刷刷往下流,怎么擦也擦不完。
“天生!”文青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任凭眼泪不停地下落。她感觉自己的心被压了一块巨石,又瞬间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整个世界都塌了,她不能接受,不能相信。
文青雪一边哭一边继续拨打着齐天生的电话,她使劲拍着手机,“接电话啊,接电话啊,求求你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电话的那一头始终传来这句冰冷的回答。
“求求你了,接电话呀…”文青雪握着的手机掉在了地上,她充满了绝望,趴在椅子上放声大哭。她感到心里疼,疼极了,被掏空了,又像被捅了一刀,缺氧无法呼吸。
她一晚上没有睡,哭累了,睁着眼睛就这样坐到了天亮。电脑屏幕上还是那则出事的消息,她发过去的问话,再也不见了回复。
后来,她在网上看到确实有一则地铁事故的消息。新闻里说的那个人就是占满了她青春记忆的那个男孩,就是在那个冬天牵起她手的男孩,就是她心心暮暮想要嫁的男孩。此刻,他连个全名都没有,“齐某”成了他的代称,几行简单的报道变成他的悼文。
齐天生就这样消失了,没有一点预兆。
文青雪想要拼命抓住他的什么,伸出手却只有空气。她以为七年的记忆应该有很多,可是她觉得远远不够,没有未来了,没有和他一起的未来了,要我一个人怎么走?
她不知道这几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每次吃火锅都能红了眼睛,走在他们走过的路都要发呆好久,那一封封发黄的信件不知道多少次被眼泪浸湿。
她讨厌齐天生,为什么走得悄无声息,为什么。回忆无法给她取暖,留下的只有无处安放的思念和切肤的疼。
文青雪走在小区的一棵梧桐树下停住了,看着一片片树叶从眼前飘落而下。
三年了,你好吗?
文青雪伸出双手,像那天晚上在齐天生面前一样,小心翼翼地等待那双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她。可是她只接住了一片落叶,轻轻地躺在了她的手心。
一阵风忽然吹过来,打着她的脸,手里的落叶被吹飞了。她把围巾往上推了推,手放进兜里,缩着脖子,迎着冷冷的风继续往前去了。
齐天生,冬天这么冷,如果你在,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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