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元旦过后,重庆进入了真正的寒冬,树木的黄叶已经纷纷落尽,向南而飞的大雁早已没了踪影,在那天地之间,只有江上的北风伴着人们走入了新的一年。
而我,却和那飘飘欲坠的最后一片枯叶一样,只要一丝微风吹过,就会从枝头落下,最后在那冰凉的地上化为一粒尘埃。
我要开始为自己安排后事了。
这么多年,我习惯了为这个家里的人做一切决定,我就像个专横的皇帝一样,不满意他们做的任何决定,瞧不起他们做的任何一件事。
所以,事无巨细,我只要他们跟着执行就好了。
我把那个说我不会死的道士找来了我的病床前,我向他交代我死后的葬礼:无论如何,我要回到15年前让我心动的那一片豌豆苗地里,我不要哄闹的哀乐追掉,我不要太多人来送行,因为除了最亲密的亲人和朋友,我知道很多人内心一定是充满了嘲讽和议论……
我把从我闭眼那刻直到入土为安的每一个环节都做了仔细的交待,甚至连价格也都敲定了。
当我正在和道士交谈的时候,我妈从病房外走了进来,她带着焦急紧张,却始终唯唯诺诺的语气问:“你们在说什么?”
我很不耐烦的对她吼:“我们在谈工作,你进来做什么?你出去吧。哎呀,你快出去,站在这妨碍我们。”
她出去了。
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这就是我和她一直的沟通方式。她小心翼翼,我极不耐烦,三句不到,就是吼。
这是我从我爸那里遗传而来的坏脾气。
他们在一起40年,我爸对我妈吼了40年,酸讽了40年。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刺,一次次地椎入我妈的心。就在我死后,他还时常揶揄我妈:随便你,明天去离婚都可以。
我妈的一只眼睛已经哭得快看不见了,额头上的皱纹也深了很多,白发已经爬满了整个头顶。她这剩下的日子,会伴着我爸更加肆意的放纵,暴躁而痛苦地走完。
人家都说,女儿的性格处事像爸,儿子的像妈,这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在世的时候,也总和我爸一样,受不了我妈的懦弱,忧愁,啰嗦,所以她说的每句话我都很不耐烦地顶回去,我不信任她做的事,也不需要她为我什么。她总是苦着脸,总是轻易掉眼泪,我觉得她就是一个公主,需要人哄着。
我从来不对她说我的心事,不对她撒娇,甚至不把她像妈一样对待。
很多时候,我像是她的妈。我给她买衣服,给她钱,命令她,指责她。渐渐地,她越来越不敢对我多说话,因为她不知道哪一句又会引爆我的臭脾气。
我生病后,我让所有的人瞒着她,也不让她来照顾我。她其实都知道,但她连个电话也不敢打,生怕一打来我又把她骂回去了。
所以,当我让她从病房出去的时候,她只能憋着委屈走了出去。
我对表妹说,我是在保护我妈脆弱的心,只要我不示弱,她就不会崩溃,带着气,反而还能撑起来。
所以,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和我妈从心里真正的和解,我终究也没能趴在她的怀里温柔地喊她一声妈妈,也没有乖乖地任她为我做哪怕只是穿下衣服这样的小事。
母女一场,我们最终是错过了。
如果有来生,我愿意和她互换角色,我做母亲,她做女儿,我一定会用无限的爱去照顾她,让她健康,让她轻松,我也一定会教育她,要做一个刚柔有度的人,要做一个适可而止的人……
因为,我希望我是一个适可而止的人。
2
当我的舅舅连夜开了8个小时的车从贵州的山里,来看我的时候,我正拿着手机在安排着工作。
他一进来,就惊讶地问我:“你这是还在工作?你没有辞职吗?你不是该辞职好好休息养病吗?你为什么躺在病床上还要上班?你治病到底要多少钱?”
我不想回答他这么多问题。我交待过不让任何人来看,可我的大舅居然找到了病房。
我问他:“大舅,你怎么来了?”
大舅说:“你妈给我打电话,哭得没声音,她让我来看你,说是舅舅来,救救你。敏儿啊,你要好好休息养病啊!钱的事,你就别管了呀,我们大家都在呀!”
大舅说完,就哭了。
我额头上还打着镇定,我不能激动。我让他冷静下来,对他说:“大舅,我不是没钱治病。有房子可以卖,有车也可以卖,公司给我捐款我也没要。我只是不想停止赚钱,我工资那么高,我多上一天班,就能多给爸妈和儿子多留一天的工资。现在波也没工作了,以后他们靠什么生活呢?”
大舅也是个为了赚钱命都不要的人,听我这么说,他就不反驳我了。
我不能说太久的话,大舅呆了半个小时就走了,走之前他说回去给我采草药来。
我说好。
好像民间的迷信真的起作用了一样,大舅来看我之后,我真的像是被救了,我竟然被医生宣布可以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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