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的等待
人人都说在那巫山之阳,有位上古神女。她未嫁而死,化为了山鬼,可噬人心魄。
我和子渊终日身陷波诡云谲,对于这种市井村言,鬼怪传说,不可信但不可不听。
只是万万没想到,正是这飘渺无形的“山鬼”,日后竟成为子渊一生的情殇。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我抬头望向拾杯浅酌的子渊,“巫山神女,若有公子玉笔工书,也不至于有‘山鬼’这混名陋称了。”
子渊莞尔不言,他懂我的意思。楚国人知道子渊是文赋神才,聪颖俊逸的翩翩佳公子,可是楚王更在意他是宋国公子宋玉。
素闻楚王贪慕女色又颇信鬼神,而宋玉文思卓著,若以神女为赋献之,必使襄王欢愉。“阿硕,《高唐赋》可好?”。
我知道他成竹在胸,腹稿已毕。来日觐见襄王,不在话下。
“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
果不其然,景差将《高唐赋》上献襄王的当天,子渊就进了宫。王颜大悦,随即任子渊为文学侍臣,并命我们即刻出发,前往巫山拜探神女。
我们并没有料到襄王如此痴信神女之说,无奈,只能前往巫山赴命。不求真有神女垂怜,只愿襄王兴致消减,不以欺君论罪。
在巫山云游多日,未见神鬼身影。山中雾影泛泛,云幕涟涟,倒确有几分仙境意趣。只是我们二人前途不明,心境乏乏,不免茫然困顿,了无趣味。
“阿硕,你随我受尽辛苦,子渊实在惭愧。不想这襄王痴信神女到如此地步,待你我回去,我会如实相禀,尽力不牵涉于你。”子渊如是言。
我正欲出言劝慰,忽见前方山隗处似有人影经过。我们连忙退步隐蔽在一块巨石之后,悄声匿语,心中又喜又惊,不敢妄动。
不消多时,便可看清是一女子从山隗后走来。这女孩子步履婀娜,袅袅婷婷,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再走近时,全貌并现。
只见她头戴七色彩花环,腰束女萝红藤带,身披薜荔蔓叶裙,赤足点踏碧瑶毯。青丝披散,眉目含情,两颊醉红,樱唇微启,实为凡尘俗女所不及。又见她以香草植兰蔽体,白臂黠膝不覆衣缕,便笃定其非蛮妖精怪,恰为巫山之女。
我们二人不敢妄动,唯恐亵渎于她。不料那神女倒自言自语起来:“好生奇怪,刚才明明看见有两个人在这里,怎么就不见了呢?”
我正欲与子渊商量行事,就见他已直立起身,双手负后,阔步走出。
子渊生得一副好面容,又自是惊才风逸,仪表不凡。此番出面,更是风度翩翩,绝胜世间男儿。本以为他文人胆弱,不想却虎目灼灼,毫无怯馁。看他通身气度,他的心事我也明了一二了。
“姑娘体态单薄,这天空阴沉,怕有恶雨降临,怎敢独身上山来?”子渊说着,将他自己的白绸罩褂解下,披在神女身上。
那女孩儿竟咯咯的笑起来,“你是哪里的公子,我在山上住了这些年,怎么从未见过你这样俊朗的男子?”言罢向子渊身后张望。
见她如此,我放下心来。子渊这一回,是赌对了的。否则适才举止狎昵,恐犯大忌。
我也只好缓步走到他们面前,鞠身谢礼“见姑娘行至此,公子怕我们相貌粗鄙,吓着姑娘,遂不敢冒进。又觉乌云密布,担心姑娘淋雨受寒,方唐突露面,还望姑娘见谅。”
此后半月有余,子渊与神女日益交好。他给她讲述山外的红尘热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向往和快乐。他们依偎在赤豹摇架的小车上,日日耳鬓厮磨,云游巫山美景,像极了遁世的神仙眷侣。
“子渊,从我有意识起,我就在这巫山之阳。只有赤豹和文狸陪着我。你这次回去,是一定会回来接我下山的吧?瑶姬会等你来,像你说的那样,穿上你们红色的衣服。”
我看到她的脸红扑扑的,并不是初见时的晕红,而是少女对心上人独有的神采。这一回,我不知道子渊的心思。
我们要下山了,她伏在子渊胸口不肯起来,肩头一颤一颤的。可我们还是走了,子渊对她说“瑶姬,我会回来带你下山,我会娶你。”17岁的宋玉的诺言,是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抵御不了的情话,何况单纯如瑶姬。
我们没有再回过巫山。楚王也没有问罪于我们。他听完我们在山中的奇遇,给了子渊一个选择。出我意料,子渊在升任士大夫的仕途与隐遁巫山之间,选择了仕途。
宋玉作《神女赋》:“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其象无双,其美无极……”
屈子作《山鬼》:“雷填填兮雨鸣鸣,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宋玉阅之,大恸。
世人都说,楚国士大夫宋玉,字子渊,初为宋国公子,师从屈子,文思卓著,神采俊逸。少年便作《高唐赋》,《神女赋》传世,公子世无双。
只有我知道,他一生未娶,不只是挂念17岁时遇到的瑶姬,也是在为自己赎罪。
后世若仍是以男子为尊,一定还会有很多“浊世佳公子”。只是可怜那“山鬼瑶姬”不生不灭,愿她千万不要再遇到对她轻许诺言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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