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比目鱼李渔(连载四)
作者/周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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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长而令人昏昏欲睡的序场过去了,正剧开始了。有人的心间再一次隐隐听见令人心旌摇动的响声。在锣钹声中睡去的,在锣钹声中醒过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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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自己却在锣钹声中睡了下来。在狮桥街客栈的大床上,两边隔壁单身客房有某种内容活动的震动从木质结构上间或地传过来,使我总处于谵妄状态。
我在空气中听见了歌声,歌剧的音乐从詹园荷花簇拥的楼群之间腹游,我看见《比目鱼》中抱石投江一幕的彩画布景已经换掉,新换上的布景上繁花似锦,堂外的荷花的香气从木窗格逾穴而入充盈在歌歌舞舞的场面,使人错觉成是从布景上这些平面图案上透出的气味。我在这种设计意图体现了我作为民间画工的某些智慧,但这一切为了亲爱的朋友李渔。这位歌剧艺术家现在坐在詹海晏右侧师长一般尊贵的位置上,这种安排体现了主人的艺术人格。我仿佛听见詹海晏说,年轻人,你就是李渔,你的名字在我们庄园里已经很不陌生了。我的女儿和她的随身婢女都热爱这种传统艺术,都是你的作品的爱好者啊。我听见李渔的血加快循环在艺术的血管里,他慌慌乱乱地问道,可是,我没、没看到你的、你的千金啊?我听见詹海晏说,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也许在闺房里吧。
展开的剧情表现了李渔的风格,旦角们优美的舞台形体收拢了所有的视线。唯有李渔的目光一直投向门外,但是没人进来,看样子今夜又是无法见到妲己了。我唉了一声,我的声音竟然能从狮桥街客栈的窗格里钻出去越过城市的天空传到李渔的耳朵里,提醒了他。他鼓起勇气,向这位退休官员提出自己心中的愿望。这位可爱的长者干爽利落地说,我喜欢你来陪伴我的晚年。按传统的方式,你去找一个媒人吧。歌剧是以喜剧的形式结束的,李渔的心间砰砰砰砰响了起来。
砰砰砰砰,我醒了过来,有人在敲着客房的门。我跳下床去开了门,看见一个人,他说,你睡得真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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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了。王必在馄饨店里说。
我害怕这个城市的体味,原先却是喜欢这种香喷喷的味道,现在害怕了。这种气味充斥在天地之间,你看不见,躲不开,它使我莫名其妙地亢奋,老是梦泄,但更多的时间是慵倦。我注视着街上猥狎的人群说,这多么不符合我们国家的传统和圣人的教导啊。
王必说,这是这个城市一贯来的特点,但这种现象近来加剧了十倍,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王必说接着说,算了,你不必知道这件事了。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一块红辣椒的碎末,抹了一把汗。王必终于说到来意了。
这是玻璃片,欧洲的东西。他从衣袋里取一叠方形的东西说,有人托我物色一名民间的绘画高手,我想到了你,幸好你又来到了这个城市。你只需在这些玻璃片上画上一种图案,春宫画。他压低声音却又清清楚楚说了最末三个字。
这真是一种很艺术的爱好。我笑了起来。他说,千万帮个忙,此人对我的一生太重要了。报酬不用担心的。我说,试试看吧,这需要等待激情,有了激情笔下的人物才会活起来。王必说,在这个城市你随时会有这种激情的。我说,你不必提什么报酬,这两个字缺乏温馨。我现在需要一个媒人,这个媒人要见过世面,能出入官宦家庭。
王必拍拍发达的胸肌,说没问题,我找我姑妈去。他转身走了,消失在人群中。我突然间想起他就是昨夜窥管里出现的那个面目不清胸肌发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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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啦?黑暗中李渔躺在床上问,王必找到你没有?我碰到他了。
我说,你的大业初成了吗?
李渔不语了。我感到他的歌剧进行到一个低潮的段落,没有唱词,也没有伴奏,语言的机锋与情绪在演员的心中无声而泣。这种如歌如泣的静态与街上不夜的气氛多么不合。在夜大街上没有时间的概念,但是打更的声音仍然忠实而准时地响起,笃、笃、笃、笃,像是歌剧中檀木的梆声,让李渔回到他的剧中去。他想起自己坐在詹海晏右侧师长一般尊贵的位置上。他记得詹海晏说,年轻人,你就是李渔,你的名字在我们庄园已经很不陌生了。我的女儿娴和她的随身婢女们都热爱这种传统艺术,都是你的作品的爱好者啊。
李渔记得当时自己问,可是,我没、没看到你的、你的千金啊?
詹海晏当时这样说,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也许在闺房里摆弄一件机器,西洋景镜。
李渔记得自己心中一紧,是一种、管、管状的窥、窥镜吗?
李渔记得詹海晏说,不是管状的,是盒状的,里面的画板是活动的。我很喜欢这种欧洲的玩具,它使普通的图案变得生动,富有生命感。我的女儿准备叫人把你的歌剧绘成连环图片,用在西洋景镜里。
展开的剧情表现了李渔的风格,旦角们优美的舞台形体收拢所有的视线。唯有李渔的目光一直投在门外,但是没有人进来,看样子今夜是无法见到妲己了。李渔回忆起自己竟然听到从遥远的狮桥街方向传来唉的一声,提醒了他,他鼓起勇气,向这位退休官员提出自己心中的愿望。李渔记得詹海晏是这样说的,他说,李渔先生,实在抱歉得很,按照她死去多年的母亲的遗愿,她的未来应该是个诰命夫人,她的兄长正为这事在京城物色人选呢。
詹海晏接着说,李渔先生,我喜欢你,也热爱歌剧艺术,但不可否认,在我们这个社会,一切与歌剧有关的事,演员、剧作家,他们的地位是和妓女一样低等的。地位低等的李渔感到屁股下尊贵的椅子开始脱榫了,他低下头,听见詹海晏最后说:
“我希望你能去参加皇家考试,取得法定的地位和荣誉。从事政治或儒教事业,这才是正业呐。”
歌剧是以悲剧形式结束的,这种悲剧的气氛笼罩着这间小小的客房,久久不散。街上笃、笃、笃、笃的更声一次次自远而近自近而远,使我成为这个不眠城市无数不眠之人中的一个。我听见李渔模模糊糊说,我还有办法的,我还有办法的。我踢了踢他,你还有什么办法?他停止了嘟嘟囔囔,响起了鼾声。你该睡了,你这个没合过眼的塔上神仙。
我花了一夜的时间钻进他的睡眠里,在他的梦里我看到了娴的面容,果然跟妲己一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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