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比目鱼李渔（连载五）

中篇小说│比目鱼李渔（连载五）

作者/周新华

14

采花大盗在另一个夜里醒来，这一个夜里李渔依然如故登上巽塔，他因为睡眠充足显得精神饱满，因为目力增强他的窥管显得更加清晰。他把窥管投向烂熟于心的街道，又一次看到了欧洲人普鲁桑，红色的头发和胸毛在上国的风中飞动。王必跟在他后面，发达的肩上扛着一个白布包裹。李渔的窥管跟踪他们在巷闾或隐或现，走过一个个桕烛铺、漆铺、砚墨店。在转弯口，普鲁桑转过脸，在窥管里显得欢愉。接着他们分手了，普鲁桑沿着青瓦白墙下走着走着消失了，王必却向狮桥街客栈走去。

李渔转回窥管，那个窗口灯亮了，多日不见娴的脸色苍白眼眶发黑。她又点上一支烛，闺房里的亮度增加了许多，她把眼睛贴在一个方盒子上，再把盒子对准烛光。李渔想那就是西洋景镜盒吗？那里面是风景画，还是我的歌剧图片呢？

15

一只爱情的大蝶从李渔手上飞了出去，最后欢愉地落在娴的梳妆台上。一只叫李渔的蝶在娴的耳朵里甜蜜地聒噪。这只蝶说愿嫁我为妻吗？我梦中的花粉和糖。我听说你热爱歌剧，我愿天天为你而写剧本，共同琢磨这种艺术你愿意吗？

娴的内心由此浮现起歌剧的声像，生动的图案龙翻凤翔、猿搏蝉附，牧歌的场面在荷叶之下水波之上的空间里多姿多彩，她的迷离的目光折现出情的光芒。

贴身的婢女荷香送进两杯茶，她的眼睛也很青春。她把一杯茶递给坐着的老妇人王吴氏，她说，那可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一剑霜寒十四州的高手呀。是不是呢王妈妈？

王吴氏保持着当年在詹园养成的习惯，用杯盖轻轻拨动杯中的浮叶。她说，小姐呀，奶妈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奶妈知道你的品性，你哪里看得上一般的凡夫俗子呢。李渔先生既有才又有貌，又会体贴人，他可是名满江南的喔。王吴氏喝了一口茶，抬起头说，荷香，我不喝绿牡丹的，太淡。我要茉莉花，那种夜半三更开放的花制成的茶，再加点蜜。

看着荷香出去，王吴氏压低嗓门说，前一阵子，有几个婢女脱光了身子下水去采莲，你出来赏了她们几笞，有这事吗？李渔先生可是凭感觉就一清二楚的。

娴的心中一惊，腋下一湿，摇了摇绢扇，暗暗想道，是那个婢女泄了春消息呢？是该死的荷香吗？王吴氏的语言趁机逼了过去，说，荷香的那儿，介巴掌大的一搭，真是少有的肥厚呀。本来这种腥气事不该说出来的，可是为了……王吴氏停了嘴，她看见荷香端着茶出来了。

荷香在茉莉花的香气里说，王妈妈，你还不知道小姐的脾气吗？

16

那种被称为玻璃片的东西在烛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这与李渔的窥管两端那水晶一样的两片是不是同一种东西呢？我把玻璃片放在眼前看去，物体没有变大也没有变近。烛火在玻璃片那面噗噗跳动，好像蜡烛油里注满了催情丹。我觉得我的体内也注入了这种用水银炼就的丹药，我闻着燃烧之火的气味，就是这个城市空气中游荡着气味，这种气味先是让我满心欢喜再让我沮丧。我感觉到了什么，我把蚊香也点了起来，同样的气味扑鼻而来，玻璃那面噗噗跳动的烛火慢慢幻化为一朵朵雪雪白的女性身体，她们沿着烟柱的方向袅袅上行而倒立在天花板上踏舞。我看她们在烛火里爆出来就像在看一本著名的被禁小说。

接着爆出的一朵女性身体她的脸部贴在玻璃片上对我媚笑，是妲己。我拿起另一张玻璃片对着蚊香，这蚊香头上红色的一点也同样爆出一朵人面贴在玻璃片上并对我说，可心的公子可心的公子，这么多天你终于想起我了。原来是银翘在玻璃片上。我感到了亢奋，伸手去抓银翘，玻璃片落到了床上，玻璃光一闪中银翘跳到我另一只手上的玻璃片上，妲己和银翘两个古今人物开始翻出花样来了。

我感觉了胀，创作的欲望升腾而起。我一手举着玻璃片，一手摸出上次买来的药墨，飞快地在砚上磨着，一种药物的香气散发开来。我举起毛笔把玻璃片上两个女人的花样定格下来。

等等我！有人在砚里高叫着。李渔从墨汁里冒出来，情欲蓬勃地跳到玻璃片上，兔吮毫，蚕缠绵，鱼比目，玄蝉附……我飞快地用笔在玻璃片上如实地记录着李渔和女人洞玄子式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

当最后一张玻璃片画完时，我感到了无比的饥饿，我鬼使差地端起砚，把剩下的墨汁全部喝了下去，一种永远无法描述的感觉涌遍全身。我突然听见了身体里的炮响，是苏乞儿说的那种欧洲的火炮发射了。

17

詹园的荷塘依然是荷叶连连，但碧绿的水面再没有裸女们雪雪白的影子。不过偷窥者李渔对这些已不感兴趣。他又好几次看见了欧洲人普鲁桑幽灵一样游荡在詹园里，也不时出现在其它地方。这也没有引起李渔的兴趣。大段大段的时间，李渔站在巽塔上，凝视一个窗口，他发觉这几天娴变得古怪，她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闺房里，大段大段的时间，她坐在窗前对着西洋景镜盒看，行为古怪着的脸上有一种病态的红色长久不褪，两只眼睛因为过度使用而变得无神。李渔觉得必须采取第二步行动了。

于是王吴氏携着李渔的致意登上了夏宜楼。娴展开信读着李渔如水的柔情。李渔说，别太辛苦了，看你的眼圈都黑了。来日方长呐，请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娴放下信纸，自言自语道，他怎么知道的，这次可真的没有人知道我的事，连荷香也不知道的。

王吴氏说，上天排定的夫妻，虽然隔着山隔着水，也是同肠合肺的一样，这掌管婚姻的神总不会白受人间香火的。

娴低下了头。富有经验的老妇人见一只叫机会的果子成熟了，就说，可惜老爷不同意，这么个明白人在这里却把个功名看得太要紧了，得劝劝他。娴想了想，铺开了信笺。

王吴氏走出詹园回到家，见有人在候着她。她举起一封信说，小姐托我带到驿站去。那人说，我知道，我还背得出信的内容呢——

哥，我来江南呆惯了，我不想嫁到北方当什么诰命夫人，我要的是自由和随心所欲。况且听人说北方战事正急呢。请就这事劝劝父亲吧。你好久没消息了，父亲和他的一个朋友正焦急地等你的信呢。

王吴氏睁圆了眼睛，你是不是真的有神力相助的？李渔笑了，吉人自有天相嘛。说完偷偷摸了一把藏在衣内的窥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