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听来的故事,讲故事的人是我的一个老街坊。
我从小住在北京,在胡同里长大。讲故事的人叫生子,比我大五、六岁,住在我家胡同南边儿的一条胡同里,父亲是个军人。其实小时候我和生子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因为我在胡同里是一个不太起眼的孩子,甚至还有点木讷和懦弱。而生子则是胡同里的孩子王,与我的年龄又相差较多,所以,一直是以不屑一顾的眼神来看我。
在我十二、三岁,刚上中学的时候,生子闯了一个大祸,在什刹海冰场上跟人“茬架”,手持两把“冰刀”,把六、七个“小痞子”打得头破血流,自己也成了个“血葫芦”,这事过去没多久,他爸爸就把他送去当兵了,据说还上了对越作战的战场。后来胡同拆了,老街坊们四散搬走,渐渐的失去了联系。转瞬间二十几年过去了,我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个小报的编辑部某了份差事,帮作者改改稿儿,顺便自己也写点东西,自娱自乐外加混点稿费养家糊口。
再次见到生子是一个冬日的下午,我到护国寺的旧货摊闲逛,不经意间碰到了生子。生子的相貌没什么大变化,五官还是那么俊朗,身材依旧的高大、挺拔,只是双目中轻狂少年的桀骜已经变成了中年人的平静与沧桑。
老街坊见面,自然要有一番寒暄,本来也不过仅此而已,因为以前确实并无深交。互敬了一支烟,聊了几句无营养的淡话,我就要告辞。这时生子说:“我看过你写的东西,有点意思。”我有点意外,我写的东西我自己知道,自娱自乐外加混点稿费而已,听了他的夸奖,我不禁有些赧然。
生子接着说:“我有些以前的事,没准儿能成为你的素材,不知你想不想听。”我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说实话,我并不是不想把自己的作品写得更深刻一些,但苦于水平有限,经历又比较单纯,想象力也比较缺乏,一直感觉难以突破旧窠,而且,我对生子以前的故事,特别是在越南战场的经历也非常好奇,所以,马上对他说:“行啊,要不咱找个地方喝点儿,边喝边聊。”(2016-1-2)
生子笑着点了点头,于是我俩在附近找了一家僻静的小饭馆,要了两个菜,一瓶二锅头,边吃边聊。
三杯酒下肚,生子慢慢的放下了拘谨,打开了话匣子。
“那年我在什刹海冰场‘茬架’的事你还记得吧?”生子抿了一口酒,两眼看着饭馆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幽幽的问。“哪儿能不记得呢,说实话,因为这件事,好长时间你都是我心中的偶像。”我笑着说,并给他递上一支烟,生子摆了摆手,拒绝了。“什么偶像呀,一个不懂事的屁孩子。”生子听了我的话,自失的一笑。接着说:“出了那事以后,我们家为了‘铲’事,托了不少的人,花了好多钱。你别看我们老爷子平时根本就不给我好脸色,脾气一上来,揍我跟揍仇人似的,可关键时刻还是父子连心,老爷子为了凑钱救我,把一块瑞士手表都给卖了。”生子接着告诉我,那块手表是他们家老爷子参加塔山阻击战,负伤后程子华司令员奖给他的。
当年在塔山,生子他爸是个副营长,率领一个半连守塔山堡边上的一个小高地,说是高地,其实就是一个小土坡。战前修工事的时候,生子他爸做了一块大木牌子,上面写了几个大字:赵文龙在此(生子他爸叫赵文龙)。生子他爸把这块木牌子立在阵地的中央,对麾下的200多名官兵咬着牙说:“阵地就是我们的坟墓,自我以下,有退过此牌者,杀无赦!”这一下,这一个半连的官兵都红了眼睛。虽然战斗打响后不久,一枚从重庆号上飞来的炮弹就把这块木牌以及木牌周围篮球场大小的地方都炸成了一个大坑,但全体官兵没有一个人退过这块木牌的位置。打到后来,由于对方的炮火封锁的很厉害,弹药送不上来,子弹打光了,生子他爸领着残存的20余条汉子嗷嗷嘶吼着冲出了战壕,这20余人有五、六个拿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其他人则是有什么抄什么,生子他爸手里拿的是一把工兵铲。生子他爸在用工兵铲砍下了一个人的半个脑袋又拍出了另一个人的两只眼球以后,一颗还是从重庆号上飞来的炮弹在生子他爸不远处爆炸,把生子他爸和那把被鲜血和脑浆糊满的工兵铲一起,送上了半空。
等生子他爸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野战医院里了,一个叫大冢义一的日本大夫救了他。用这个日本人的话来说,生子他爸已经让炮弹给炸碎了,是他又用线给缝到了一起。光血就输了2000多毫升,其中这个大冢义一自己也贡献了400毫升。后来部队进了北平,生子他爸继续养伤,四野主力南下,纵队司令程子华派人给生子他爸送来了这块瑞士手表。
说到这儿,生子呷了一口酒,接着说:“这块表,老爷子当眼珠子似的看着,找了一个小木盒装起来,放在箱子底下,谁都不让碰。有一次我偷偷的拿出来带了一会儿,被老爷子看见了,把我好一顿胖揍。”
“哦,哎,对了,你妈呢?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妈。”我也呷了一口酒,趁机向生子提了一个在我心中萦绕已久的一个问题。生子笑了:“你没见过算什么,我都没见过。”见我吃惊的看着他,生子给我解释道:“我妈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我们家老爷子是一个非常重情的人,一直没再娶。他的老首长、老战友好几次想给他做媒,他都给回绝了,我知道,这其中也有怕我受委屈的原因。”
“跑题了,咱们还是继续说打架哪件事吧,”生子往嘴里送了一筷子皮冻,接着说。其实把他从“局子”里“捞”出来没花多少钱,主要是靠他爸的老面子,钱大部分都给那些被他打伤的“小痞子”看病花了。其中有一个,生子差点给人家绝了育。
这件事过去不久,生子他爸的一个老战友来看他爸,他爸跟老战友喝酒,在酒桌上聊起了生子打架的事,那个老战友看着桌子边低头猛吃的生子说:“嗯,这小子是你的种,手黑、敢下家伙。”生子他爸听了,咧嘴苦笑:“我那是打日本,打国民党反动派,他是打谁?我打完了立功,他打完了我得给人家掏钱看病。”老战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对生子爸说:“老伙计,把这小子交给我吧,我给带到部队上去,在部队上锤吧两年,一定能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生子他爸听了,沉吟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在一边狼吞虎咽的儿子,点了点头:“那行,不过你得给他找个好一点的连队,条件苦一点没关系,主要是得能好好的锻炼他。”老战友端起酒杯,跟生子爸碰了一下说:“就这么说定了,我跟征兵的老胡打声招呼,一定给他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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