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葫芦

      北国之地，善养葫芦。春种秋收，郁郁葱葱，形态各异。成熟了的葫芦是青色的，因着一层蜡质表皮明亮而光滑，就像一颗颗珍珠在风中摇曳起舞，又恰似玲珑可爱的女子在招摇呼唤，煞是迷人好看。总是引来一群群蝴蝶和一只只蜜蜂的追逐垂爱，惹得秋菊憔悴了身形，牡丹憋红了脸蛋。只是，在这众多好看的葫芦之中，总有一些与众不同、个性张扬的葫芦，不愿意听从天地气节的安排，偷偷的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让原本圆鼓鼓的肚皮变得实沉沉的，这样的葫芦算不得好葫芦，可老张甚是喜爱这种闷葫芦。

        老张其实一点都不老，才是一个十几岁出头的孩子，大家都说小张变成老张和这葫芦有关。小张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家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农村。当年为了躲避战祸，老一辈祖先将村子安置在一个地势相对平坦开阔的河滩旁边，只是到了现在这河滩距离县城实在是太远了，简直就是一个现实版的世外桃源。这村子很大，周围全是山地，人丁也不兴旺，人们也不会有怡然自得的感觉，这个村子里的人真的太穷了。因而村里的人别的没有，唯一不缺的就是院子，小张家也有一个很大面积的菜园子。别人家的菜园子里种的都是应季的蔬菜，这是村里人除土豆和玉米之外补充营养、改善生活的唯一途径，菜园子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每家每户心中的一块风水宝地。小张家的菜园子里也是绿油油的一片，却总也看不到一点蔬菜的影子，菜园子里种的都是葫芦。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小张家也是种蔬菜的，只是在小张爸外出打工发生意外不幸去世之后，没有拿到任何补偿款的小张家陷入绝境。小张当时还是个咿呀学步的孩子，失去顶梁柱的家里，全都是小张妈一个人在苦苦支撑。娘俩起初靠着几亩薄田相依为命，后来为了生存和上学，小张妈再也没有种过菜，而是在菜园子里种满了葫芦。有一次小张妈进城赶集，无意路过县里的古玩市场，看到有很多人在买卖葫芦，便动了种葫芦的念头。葫芦村里的人再熟悉不过了，田间地头总是可以看到野生葫芦的影子，只是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也不觉得这葫芦比粮食和蔬菜值钱，故而没有人在意，更别说种在寸土寸金的菜园子里了。兴许是老天眷顾吧，小张妈第一年种葫芦就风调雨顺，秋天一个个葫芦娃挂在枝头，让小张妈乐开了花，也让小张开始痴迷于葫芦。小张妈种的葫芦形态各异、外实中空、妙趣横生，拿到古玩市场很受欢迎。渐渐地家里有了一些起色，小张妈也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种葫芦高手。小张妈却开心不起来，很是困惑。小张妈发现小张总是愁眉苦脸，并且渐渐地喜欢上了又闷又沉的葫芦，。

        小张家菜园子里的葫芦经过小张妈的调教之后，什么样子的都有，卖的最好的葫芦，就是在秋天成熟的时候，脖子细细的，腰线瘦瘦的，肚子鼓鼓的。这种葫芦里面孕育着希望的种子，就像怀胎的少妇一般尽显婀娜多姿的妩媚和成熟性感的妖娆。除此之外，还有各种长得奇形怪状的葫芦也颇得看客的喜爱，满足了很多人猎奇的心里，很是畅销。尽管别人如此喜爱，小张却很不欢喜，甚至有些讨厌。他觉得周正的葫芦尽管丰满，怪异的葫芦尽管稀奇，它们的身体都是空的，不实在。小张喜欢一种没人待见的闷葫芦，这种葫芦外表和别的葫芦没什么区别，只是闷葫芦的肚子是瘦的、实的。肚子里头没有果实，即使成熟后拿起来摇晃也听到不到一点声音，很沉，很闷。小张总是看着闷葫芦发呆，也不说话，也没表情，他在想爹。

        小张爹生性不喜欢说话，整个人很是沉闷，经常抽空去山上抓蛇卖钱。不爱开玩笑的一个人，却成了别人眼中的玩笑。只因一次酒后，小张爹在众人的怂恿之下，又徒手去山上抓蛇，结果从半山坡滚下来，差点死掉。从此以后，村里人总喜欢打趣朝小张爹说一句话“闷葫芦，你闷不闷啊”。在村人的眼中，小张爹是个沉闷的傻子，做事情不懂得深浅厉害，毒蛇都去抓，脑袋有点闷。在那之后不久，小张就永远地没有了父亲。慢慢的，小张记忆中的爹变得模糊起来，院子里越来越多的闷葫芦频繁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心里明白，父亲不是脑袋闷，一时冲动跑到山上抓蛇，是因为抓蛇可以卖了换钱，可以买自己喜欢的玩具。

        在小张的心里，父亲性格是有点闷，不爱说话，但脑袋却一点都不闷。爱他爱得实在，爱得沉重。小张总是在闷葫芦面前发呆，小张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渐渐地，小张也不愿意说话了，小张妈也不再种葫芦了，而闷葫芦又悄悄地在村里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