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心记|风雨如晦

作者: 燕子陵 | 来源:发表于2018-08-20 19:28 被阅读159次

    照心记之风雨如晦

    王羽《独臂刀》

    风雨暂时是没有的,此刻阳光正好。正午时分,街上的人大都回家避暑了,安静得出奇,只我一个人无家可归,漫无目的地溜达,又燥热,又恐惧。

    是的,恐惧,如果你也曾走过夏天正午暴晒无人的大街,你也一定会觉得那有点像光秃秃的坟地。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那日到底是什么促使我走进了那条巷子。机缘有时候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往往在回忆中罩了一层面纱,想起来亦是扑朔迷离。

    总而言之,我踏进了那条巷子。寂寞,悠长。

    我鬼迷心窍地一直走,一直走到巷尾。有一堵石墙忽然横亘在眼前,我略有些失望,待要掉转返回,瞥眼看见旁边高树掩映下半开的柴扉,遂站在门外呆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内中有琴声传出,先是溪云低回,一时竟成金鼓齐鸣,鸣了一阵,丢到九霄云高处,如丝如线,忽然不见了。

    广陵散。是我最爱的广陵散。讲的是我最爱的刺客聂政的故事。

    我一时兴致陡起,推门便进去了。果见一白衣人正在葫芦架下抚琴,他身材颀长,坐在那里,一身凛冽逼人之气。我心里一动,默默想道:“这世上若果然有聂政,那一定是他的样子。”

    他见了我倒是吃了一惊,一双手压在琴板上,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朋友,难道我也欠你的钱?”

    我一头雾水,好半天才搞明白这人原来是避居此地躲债的,遂笑道:“我不是来要债的,你并不欠我钱,一毛,一分,一厘都不欠!”

    他松了一口气,也笑道:“你讲话的方式倒是很像我一个朋友,那么,请进吧!”

    我应邀而入,他起身相迎。至此,我才留意到他清秀的面庞上,有一点淡淡的青痕,似是打斗时留下的,却恢复得很好。眼睛不大,却目光澄澈、坚定,又透露出些微一丝狠色。行走时肩膀用力,带动全身,一双长腿如履仙地,灵动飘逸。

    我几乎一下子便被他迷住了。

    从这之前,我从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我想,从这之后,我大概也不会再见到像他这样的人了。

    他请我坐下,又端了茶点,叫我品尝。他说:“这是我自己做的。”

    我愣了一下,看盘中点心青绿可爱,好像麻薯一类,我尝了一个,绵软滑嫩,爽然可口。

    我大赞,不想那双看上去孔武有力的手,也能做出这样精致的吃食。单从这琴、这院子、这器具、这饮食,任谁都会相信他是来度假的,谁也想不到他在避债。

    “欠了几百万,难免有些惊弓之鸟,倒错怪了朋友,我把你也当作要债的了!”他粲然一笑,仿佛欠几百万的是别人一样。

    我问他:“要如何还呢?”

    他说:“还能怎样,卖房子、卖地、继续做生意,总不会笔笔都赔的!”

    我问他:“眼前这一关怎么过呢?”一定有很多上门讨债的人,否则他也就不会错认我了。

    他又笑了:“还能怎样,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说时眉毛向上挑着,像极了我少年时的神色。

    我想起来,曾经有个朋友批评我,说:“你讲话时不要老挑着眉毛,那样我总觉得你在嘲笑我。”我为了这句话,每次讲话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很多次之后,我终于不再挑眉毛了,到现在也再没有人讲过我这个毛病,它永远地从我面上消失了。

    可是,我在眼前这个人的面上,又看到了。

    他当是比我大十几岁的。身上有四十几年的阅历,看神情却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正叙谈着,忽然有脚步声由远而今。他面色微变,皱了皱眉,说:“大概是要债的来了,你先躲一躲。”说着,挎着我的手臂,提一口气,使个梯云纵,把我拎到房脊上。墙内墙外有两棵大树合抱,遮了半边屋顶,我恰好可以躲在树荫后头。

    他嘱咐我:“别动,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动。”

    他跳下房脊,又坐回去,又在抚琴。

    院门当地一声被推开了,磕在石墙上来回呼扇着,当当作响。

    来人约莫有七八个,挤挤挨挨地立在庭中,面上都带着凶狠之色,有的手里还拿着家伙,不光是刀、匕首或者棍棒之类的,为首的那个腰间鼓鼓的,或许带着枪。

    我的心砰砰地跳着,若不是按着,它几乎要跳出腔子外头了。

    为首的那人叉着腰,冷笑道:“姓萧的,好有雅兴啊,怎么着,欠我们马三爷的钱,就这么黄了不成?”手下人则帮腔道:“对!姓萧的,还钱!”

    他住了琴,也冷笑:“我几时说过不还了?几年来马三爷从我这里赚的钱还少么!只不过赔了一次,便大惊小怪,追着屁股打打杀杀,真是叫人好笑!”

    那人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只说现在,放着好好的老宅你不住,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谁知道你又会跑到什么地方去!”

    他笑了:“跑?方圆几千里,认识我的人有多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跑呢?”

    他又道:“就是这个别业,你们知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为首人恼羞成怒,几个喽啰拉刀弄棍的,就要下手。

    他大笑:“想打架?好啊!我奉陪!”

    为首人反倒压住了手下,挑衅般地拍了拍腰间。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亦拍了拍腰间:“要开枪?更好了!大家一起对着开嘛!”

    我在绿叶的掩映下分明看到对方抽搐的脸,没有底气地发着狠:“好叻,姓萧的,算你狠!我治不了你,有人治得了!”

    他的语声里略带着疲惫:“行了,回去给马三爷带个话,说我萧九就算卖房子卖地,也短不了他的钱!”

    来人听他一句许诺,仿佛得了什么敕令似的,转眼偃旗息鼓、收兵撤队了。

    我正要下来,见又来了一拨人,也如上一拨气势汹汹,但又被他汹汹的气势战退了。

    如此,前前后后大概六七波人,所谈内容大同小异,不外乎要债与威胁。我忽然明白了,这如同走马灯般的架势,这帮人是商量好了的啊,直指望使这车轮战法消耗他,却不知他在重压之下,仍如此刚强,几个回合下来,一丝也不服软。他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对手强他便更强的劲头。

    他随便划拉了一下琴弦,我会意,我知道今天不会再有人来了,不待他跳上来,我便从屋脊上滑了下去。他愕了一下。我稳稳地落在地上,冲着他笑。

    他噗地一声也笑了,问我:“你也练过?”

    我点点头,反问道:“你果真是十年前纵横三江、名震两广的萧宝萧九爷?”

    他大笑:“正是。”

    我恍然,能在如此境遇之下仍气定神闲,除了二十三岁便成名的萧九爷,还能有谁?只不过近些年他深居简出,不大在江湖上走动,健忘的人们遂也渐渐淡忘了。

    我盯着他额上的青痕,一拍脑门,叹道:“嗐,我真是糊涂了,九爷面上的那一道,还是在石榴阁孤身力战五湖派群雄时留下的呢!”

    他摇摇头,笑道:“那都是当年了,现在可不是小伙子的时候了!”

    我赞道:“诶!九爷现在的气势,可不是随便一个小伙子能比得了的。”

    “哦?”他眉飞色舞起来,上下把我瞧了个遍,忽然兴致大发,道:“我看你这个小伙子便不错,咱们两个比划比划?”

    早听说萧九好斗,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好斗。稍一不留神便能搔到他的痒处。我自不愿意动手,更不愿意跟他动手。他见我踌躇,又提议:“兄弟不愿意显露本领,那咱们随便玩玩,掰个手腕如何?”

    掰腕子是旧时好武的人常耍的较力的法子,不伤筋不动骨,点到为止,适合朋友间酒后玩乐,和划拳一样能烘托气氛。

    我年未而立,血气方刚,他年近知命,气杂血浊,我从年岁上首先胜了一筹,不想两只手握上了,他那细瘦修长的手指仿佛鹰爪一样有力,紧紧地嵌住我的手背。我不甘示弱,使劲地向怀里压。

    较了约有一分钟,我的头上开始沁汗了。他还是微微笑着,力量源源不断地从宽厚的双肩传到肘上,再到指尖。

    他忽然喊了一声:“停吧!”

    力量慢慢地撤去了,我的手得到放松,我仔细一看,手背上有五点红色的指印。

    他拉过我的手,揉搓了几下,称赞道:“力气不小,刚才从梁上跳下来的身段,也干脆漂亮得很,基本功也扎实,比我那时强!”

    我倒不好意思了,心里实是叹服他的功底,想必对于武艺二字,他未尝一日懈怠吧。

    果然,他告诉我,无论有多忙,每天他总是要打上三个小时拳的。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无论冬夏与风雨。

    到现在我已经不记得那天之后又与他说了什么,又是何时分别的。我只知道,自那一次之后,我就和他交了朋友。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天在街上胡乱转悠时,都会拐进那条悠长的深巷,一直走到底,扣门,叫一声:“九哥,我来啦!”

    他每天都用不同的曲子欢迎我,每天都有新鲜的玩法。

    他把三枚硬币依次抛到天上去,据我目测约有十米,然后抬起头,用额头去接依次从天上落下来的这三枚硬币。只听见三声闷响,我惊讶之下,关心他的额头有没有起包。岂止非但没有包,还光滑得像一块缎子哩,简直连那道青痕都没有任何变化。他也教我玩,教我如何掌握力道和时机。我被砸了几次,终于也可以平稳地接住了,只不过每次还都会顶着微红的一块圆印,他便指着我笑。

    第二天又玩揽雀尾。他屋前屋后逮了四五只麻雀,用胳膊在胸前快速地画圆——可不是现在**式太极拳中慢吞吞的云手。他的臂力使得很巧妙,须知雀鸟飞跃也必须借力,他偏偏要胳膊在雀鸟借力时撤回,雀鸟无力可借,便飞不起来。只见几只小麻雀在他怀里瞎扑棱,就是飞不出他画的圆圈。

    我学艺时,铁板脸的师父从来不教这些好玩的玩意儿,后来出师了,却阴差阳错地靠写小说吃起饭来,因此更没机会玩了。他比我大二十岁,我几乎可以对其执师礼了。他却像一个贪玩的小孩子,陪着我这个古板的老学究,跟几只小麻雀较劲。

    起初,我一个也揽不住。渐渐地能揽一二只,再渐渐地也能揽五六只了。他就再去捉四五只。直揽得这十几只小麻雀鸡飞狗跳、筋疲力尽,满院子飞毛,他才换了个游戏。

    新游戏只他一个人玩。他抱着一堆牌九在我眼前晃,随便抽一张,给我看,他猜花色和点数,往往都中。或者猜骰子,我总是怀疑骰子有问题,但是既没灌铅,也没灌水银,我找不到破绽。或者表演铜钱爬绳子的绝技,有时候也水火交击的,看得我一惊一乍、觉得又刺激又害怕。不过我知道,魔术这东西,不外乎眼疾、手快、劲巧,他那样一个心手俱玲珑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自是小菜一碟。

    期间,还是不停地有人来讨债。他一面打发讨债的,一面与几个心腹弟兄图谋东山再起,一面又要与我作这无益的盘桓。我和他本是不相干的人,我敬佩他,也不过是由于他名头实在太大,他则先前根本不认识我,连听都没听过。我于他挣钱本无半点用处。

    他却还在应付债主之余,和我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我忍不住说道:“我若是欠了这么多钱,肯定没有心情玩耍。九哥,说真的,你一点都不着急吗?”

    他又笑了:“着急!我一开始也着急,但着急有什么用!这些日子你陪我解闷,让我想起了好多往事——这些玩意儿,多是跟着当年的朋友们学的——那时候,大家都年轻,有干劲,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现在么,问题也不能成为问题啊!”

    啊呀!原来不是他陪我,而是我在陪他。我的心底里的隐忧和惶惑渐渐消失,仿佛刚吃下一颗定心丸。

    又有人上门来了。还是有带着刀的。

    他又从容地打发了来人。

    我的脑袋里明亮的弯刀在摇晃,我们谈到了生死。

    我说我以前怕死,但现在不怕死,就怕死不得其所。

    他附议。我知道他本来就不怕死,从一开始就是。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想着:“我为你而死,值得。”口里却说出了另外的话:“等你的钱回来了,我们还会常常相见吗?”

    他说:“只要你想,就会的。”

    但我们见面的次数还是渐渐少了。

    他要挣钱还债,在这个别业里呆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去了几次,都不遇而返。而我自己也由于一本小说拖稿太久,被编辑催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往往为了生计,我们不得不渐渐疏远。何况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行当的人,没有交集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但我的心里到底有点惆怅。他是个奇人,即使撇开年轻时的盛名,他也是我这个看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的人平生仅见的奇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故事里的人更传奇,简直叫人过目不忘,欲罢不能。

    所以,尽管短短数日的交往,尽管之后六年平庸生活的鸡零狗碎,也没有使我忘掉他那如惊鸿一瞥般的豪杰气概。

    六年后,我在天厨餐厅门外偶然经过时,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比六年前发福了些,脸也圆了,显得眼睛更小了。他的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大概在等朋友,他的脸儿对着餐厅的门口,我知道这是他的习惯——无论如何不能把脊背露在敌人面前。

    我很高兴地冲他挥了挥手,他也认出我了,也冲我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餐厅的门有五级矮矮的台阶,纵高不过半米。我提着左腿迈上台阶时,意外发生了。等我迈到第五级的时候,事情结束了。

    他倒在血泊里。

    那几个从他背后的过道忽然出现的人,此刻正拎着带血的刀拥向门口。

    我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本能地想要大喊,想要冲过去跟这些强盗拼命。

    他止住了我。他用眼神止住了我,费力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他不想把我牵扯进来。

    那些人拎着刀蹭着我的肩,大摇大摆地跑出门,跑到对面的街上,跑到胡同里,消失不见了。

    暗算,有时候只是电光石火刹那间。

    我的喉咙里终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餐厅里的店员、食客也反应过来,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乱作一团。

    我几乎不知道是迈的哪条腿,连滚带爬地冲到他面前。

    短短十来米啊,十来米啊!我学的功夫都被狗吃了么!怎么遇事像一个绣花枕头那样不中用!我不是说为他死了都甘心吗!可我今天的反应像是抱定了为他死的决心吗!

    多少年从未掉过一滴眼泪的我痛哭起来,抓起电话要报警,他止住了我,叫我给他的朋友周医生打电话,自己从血泊里挣扎起来,脱下衬衫,死命地按住那兀自流血的伤口。

    我哆哆嗦嗦地打完电话,渐渐恢复了镇静。他摁着伤口,头上爆出黄豆大小的汗珠,几乎要昏过去了。

    我也脱了上衣,叫店员拿剪刀裁开,在他身上大大小小扎了七处。有一处的刀痕尤其深,汩汩地流着血,肉往外翻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内脏。

    我一声声地叫他:“九哥,九哥,你不要睡,睡不得!”

    他耷拉下去的眼皮又沉重地抬起来,又耷拉下去,如此往复。

    终于挨到周医生驾车赶来。我抱着他把他拖上车,他那么沉那么重,仿佛整个宇宙都落在我怀里。

    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我也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

    他屡次赶我,我满怀愧疚,我枉练了功夫,枉自羡慕崇敬了一辈子的侠客,事到临头了,却像个傻子,自己的朋友受灾受难,都不能施以援手,更不用想为陌生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我问他那些是什么人。

    他不肯说,只说都是新仇旧怨,在江湖上混,难免。

    他还安慰我:“你已经救了我了,那天我觉得我的灵魂都飘出脑壳了,是你一声声叫我,才把我叫回来啊!”

    但他怎可能善罢甘休。

    我每天去医院楼下拿报纸,他还没有出院,我就已经读到了几则打架斗殴砍杀的消息了。我不用问,那一定是他的朋友做的。

    乱哄哄地,这件事情几乎闹了一年多,伤了三五十个人,报纸上登了数百条新闻。

    由于这件事是从他这里开始的,记者总要写他,写得多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什么买凶杀人,挑起争斗,阴险狠辣,欺凌弱小,云云,他的名声渐渐坏起来。我气愤不过,还去找过我熟识的报社。但他们连他都要编排,谁肯理我这样一个小小的耍笔杆子的。

    他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也不免疲惫衰老,唯有那双眼仍如几年前精光透亮。

    我知道,他不会被流言打倒。但是他短期内也不可能出头做事了,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那些人就像苍蝇一样,追着赶着,轰不走。

    他又搬回了别业。我也跟着去了。此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在他周围。他渐渐老去,健忘的人们又差不多忘了天厨事件,他便偶尔抛头露面了,怎奈天不遂人愿,他中风了,又一次睡在了医院里。

    我像上次那样去医院里看望他,他目光暗淡,面容憔悴,单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我心如刀绞。

    不过看了几次,他看似衰败的生命竟然又渐渐焕发起活力。我不由感慨,这个老头子啊,还是像他少年时那样强悍。

    有一天,我坐在他床边给他削完水果,随手拿起柜上的报纸,里头有一篇是写他的。洋洋洒洒三千字,概括了他几十年的光辉岁月。其中提到了他的一个朋友,一直在照顾他。我忽然心有所动,仿佛明白了什么。

    霎时星河满天,春窗曙灭,长夜将尽。壁上钟表嘀嗒如昨夜,大针转了七圈。

    风雨如晦

    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

    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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