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扽了扽白浅的袖子,催促道:“快走吧,上面已经过了礼单和聘书,宴席马上要开始了。你再磨磨蹭蹭地,师父要生气了。”
白浅收回在人群中搜寻的视线,由十五师兄拽着,继续在人挨人的缝隙间艰难穿行。反倒是身后两个半大的孩子,由于身量还小,穿梭更自如些。
白浅边挤边叹了口气,回头问火麒麟:“你家女君与昆仑虚结亲,真是好大的阵仗,四海八荒有头有脸的角色都到齐了吧?”
火麒麟摇了摇头,笑呵呵地道:“上神是知道我家女君的,她不是个好热闹的人。只请了翼界几个部族首领和本族中的长老们做见证。其他人都是风闻了子澜神君来下聘的消息,主动赶着上门来看热闹、朝拜墨渊上神和白浅上神你的呀。”
白浅撇了撇嘴,朝拜墨渊上神不假,恐怕余下的心思,是想顺带着来瞧瞧迷惑了战神和天族太子两个绝世男子的青丘白浅究竟是何等面目吧。就如同刚刚走出去的南海水君的那几位家眷一般,看了热闹,心有不甘,还要再诋毁上几句才觉得心中解了恨。
只是,天下间盛传白浅自出生以来就不曾出过青丘半步。她年少时随四哥白真闯荡江湖也很少以女装示人。好在她刚刚与墨渊一同下了马就跟两个小孩子躲到了一旁,混迹在了人群里,所以即便真正的青丘白浅站在众人面前,也不见得有谁能认得出她。
白浅并不太想在人前露面,她自身惹人非议也就罢了,若是无故累及墨渊名声受损,她心里怎么都不太过得去。
思及此处,白浅松开了拽着十五师兄剑鞘的手,停在了人群中,两个小孩子跟了上来,拥簇在她身旁。十五觉得手上的剑徒然一松,回头疑惑地望向白浅,白浅说道:“十五师兄,你先过去,我等等就来。”
十五待要说什么,只见白浅身侧两三尺开外一个衣着鲜亮华丽、颇上了些年岁的男子在人群中认出了白浅,忙朝白浅拱手施礼:“老朽没看错吧,竟然是上神到了,怎么同我等一起站在高台下面?为何不到上面去坐呀?”
白浅循着说话声望过去,真倒是巧的很,在人群里也能遇到故人。白浅朝十五师兄说道:“师兄先去,我这里遇到一位故人。”十五瞧了瞧那衣着华丽的老头儿,阶品较低,面相和善,又瞧了瞧白浅,遂放心地点点头转身先朝着高台的方向去了。
那老者见白浅愿意同他聊几句,着实有些动容,忙不迭地挤到白浅跟前要郑重再施一礼,白浅不愿引起周围人的瞩目,伸手虚扶了他一把,将他拦住:“这里人多,世叔不必如此客套。”
那老者见到白浅待他如从前一般,依旧礼敬有加,更受宠若惊,激动得眼眶子里涌出几滴眼泪来:“自打上神在我比翼族的战场上受了重伤以后,老朽终日惶恐不已,也曾多次到昆仑虚山门前和青丘谷口递拜帖,一是为了探望上神,二是为了向狐帝和墨渊上神请罪,怎奈帖子都被守门的仙使退了回来……”
这衣着光鲜华丽的老者,正是在梵音谷中隐居的比翼鸟族上君相里阙,也是流云殿下的亲爹。昔日白浅年少之时,他攀着交情,与狐帝白止称兄道弟,如今白浅虽在阶品上高出他许多,却仍旧看在狐帝的面子上称他一声“世叔”。
白浅耐着性子,从人群中向广场侧面无人的一根石柱下挤过去,比翼族君躬着身,亦步亦趋的跟在白浅身后。白浅淡笑道:“世叔不必将那些过去的事放在心上,当初我出手帮比翼族,也是情势所迫,何况我也收了你的频婆果,受了你的恩惠,两两相抵,你们比翼族并不算亏欠了我什么。”
那比翼族君相里阙颤颤巍巍地抬手拭去眼角的老泪,唏嘘道:“话虽如此,可上神在那场大战中险些魂飞魄散,老朽心中实在不安。”
白浅笑了笑说道:“那件事是我自己要参与其中的,与旁人无关。何况有折颜医治,如今我的伤已大好了。我师父和我阿爹又都是讲理的,不会因此事迁怒到世叔你和你的族人身上。”
相里阙听白浅如此说,恰巧说到了他心中记挂的要害上,面子上反倒更加过意不去,于是讪讪地干笑几声,应和着:“难得上神心胸豁达,不与老朽计较。我比翼族全托赖上神庇护,才免遭灭族之祸。”
白浅道:“与你比翼族比邻而居的夜枭族,受奸人蛊惑蒙蔽,被操控着掀起战乱,本就师出无名,又害了许多无故百姓的性命。但天道昭昭,赏善罚恶,有翼族女君和九重天为你们这些无辜受害的部族做主,他们终是要对自己犯下的过失买账。比翼族本就隐居梵音谷,与世无争,还望你们也能放下以前的恩怨,带领族人安稳度日、休养生息为好。”
比翼族君相里阙在白浅跟前拱手垂头,不住地应声称是。白浅该嘱咐给他话的也都嘱咐到了,便要携着两个孩子离去。比翼族君慌忙躬身在一侧引路,方走出几步,那比翼族君忽然一滞,心中猛然想起一事来,遂踌躇着开口道:“老朽这里还有一桩事,斗胆想请上神帮忙。”
白浅驻足,淡然开口道:“但说无妨。”
相里阙面色稍沉,叹了口气道:“上神,老朽想私下里见一见墨渊上神。”
白浅蛾眉轻蹙,问道:“你想见我师父,为何不直接上昆仑虚?”
相里阙支支吾吾,面上十分为难:“上神有所不知,老朽也是有不得已的难处。只求上神在墨渊上神跟前代为转达,老朽在大紫明宫后面的莲池畔恭候墨渊上神大驾。”说罢,相里阙正色躬身一揖,倒退了几步,没入人群逐渐朝着广场门口的方向挤去。
白浅望着相里阙远去的背影,心中隐隐觉得最近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又丝毫摸不着头脑。
身侧的火麒麟道:“这个相里阙,在夜枭族叛乱被平息后,时常带着族人到大紫明宫诉委屈、求庇佑。那段时间上神在十里桃林养伤,狐帝远游未归,墨渊上神对他避而不见,他们心中一直怕青丘、昆仑虚怪罪,终日惶惶不安。”
“刚刚上神这一番话,总算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火麒麟望着相里阙远去的方向,脸上有丝不屑。
白浅抚了抚火麒麟火红色的头发,笑着说道:“我当初若是真在他们梵音谷送了命,眼下也就没人拦得住我阿爹和师父找他们寻仇了。他们得庆幸我福大命大。”
火麒麟听了心里难受,面上也不太高兴:“上神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战场上那一幕着实让人后怕。”
白浅自嘲地笑笑,颇不以为意,依旧牵了两个孩子往人群中挤去。摩肩接踵、人头攒动间,一恍惚,白浅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溶在人群中。被身旁的人一推,白浅脚下踉跄一步,稳住身形再抬头看时,那个白色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地了。
白浅揉揉眼睛,倍感疑惑,心道是这两天乱七八糟的人、事见得多了,莫非真的眼花了不成。转念又想,今天闻讯前来凑热闹的人这么多,想必南荒魔族也是得到消息了的,倘或白袍仲尹都能混迹在人群中,那个红衣女子若突然闯出来搅了今日的宴席,白浅心里也不会觉得诧异。
高台上墨渊、昆仑虚众弟子和翼族长老们已步入大殿之内,大殿里鼓乐齐鸣,一队一队娇美婀娜的舞娘陆续进了大殿,宴席应是开始了。人群也逐渐散开,由侍女们引领者纷纷到其他的殿堂中饮宴。
一入大殿,火麒麟便领着应儿纷纷入了席。白浅一路擦墙溜边儿地蹭到了墨渊的首席旁跪坐下来。
墨渊从大紫明宫门外下了马就没见到白浅的踪影,早已心急如焚。十五出去寻了一圈儿,也没将人带回来。墨渊多少有些动气,正要起身亲自出去寻找,偏又见她领着两个孩子探头探脑地从门口里溜进来,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只是他心中的气还不顺,觑着白浅温顺地坐在桌旁,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墨渊心中更加不乐,敛着一双剑眉,不动声色,等她主动认个错,向他说两句软话也就罢了。
偏巧白浅是个大大咧咧惯了的,心中除了记挂着相里阙托付的事情之外,刚刚在大殿外的广场上恍惚见到的白衣人影,也让白浅放心不下,于是就忘了留意师尊大人的脸色,也忘了照顾到师尊大人的心情。
白浅跪坐着缩在桌角,桌面上挤满一盘一盘的珍馐美馔,盘中美食摞得一尺来高的,恰巧也能将她纤细的身形遮住。白浅随手抄起桌上的酒杯端到唇边猛灌了一口,那酒虽不及折颜的桃花醉凛冽香醇,但在酒中也算得上佳酿了。
墨渊见她在众人面前丝毫不忌讳,拿了他的杯子饮酒,心中原本梗着的气也就消了几分,于是端了酒壶又往杯中与她斟了小半盅。白浅见面前的酒杯里只浅浅的半盅,心中不乐,抱怨道:“师父怎得变得小气起来?”
墨渊冷着脸看了看她,将面前的半杯酒端起来自己饮了,又将桌上的酒壶递给一旁的侍女道:“将酒撤了,换些酸甜可口的果浆上来。”
侍女恭敬地领命去了,独余下呆愣在桌角一侧的白浅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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