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酒馆之眉尖

不晚酒馆之眉尖

世间有酒，名不晚.酒汤清凉,无色无味,可偿人愿.

何以偿愿?用我所有,换我所需.

所愿无穷,何为?生魂以祭之.

                                ------《不晚录》

1.

望州.京淮市.

人们都知道,市区靠西的桃花溪边有家不晚酒馆,藏在永生巷的深处,酒馆中只一女子经营,自诩酒仙,妖艳动人,妩媚生姿,名姜姽婳.

姽婳善酿不晚酒,香醇浓厚,十里飘香.每年只酿三坛,赠与有缘人.

这酒不卖,可不晚酒馆却日日爆满,所来之人不为喝酒,只为求愿.只要你付得起代价,便能得偿所愿.

【陈樾】

    七月的夏夜，伴随着最后一首安可曲,陈樾座无虚席的演唱会顺利落下帷幕.他帅气的舞姿和俊朗的外表几乎让所有的年轻姑娘们为之疯狂.以至于她们出了场馆还在热烈的讨论着:

“陈樾今晚好帅,这场演唱会真的没白来啊.”

“是啊,他肩膀上那个纹身好像是特地为了演唱会纹的呢,就超有心啊.”

“对呀,说起那个纹身,我记得以前还有人说他是个妖哈哈,说肩上那两道纹身实际上就是把皮相封起来的线,脑洞大过天啊.”

“嗯,不过还真的蛮像的.反正很帅就对啦,管他是人还是妖呢”

“嘻嘻.”

前面两个女孩子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好传进画着大红唇的姜姽婳耳朵里,她“咯咯”的冲着旁边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问道:

“哥，你的粉丝好聪明哦”说罢，她又围着男人上下打量“还是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旁边的男人没有答话，他伸手摸摸了自己肩上的纹身下两条淡的看不出颜色的细线，心下平静。

“别贫，店里最近怎么样？”

“都挺好的,你当你的超级巨星,我开我的不晚酒馆,谁也不插手谁的生活.我们兄妹合作,万事大吉.”

...

夜，凉风习习。

谁也不会想到,神秘的不晚酒馆会跟当红唱跳偶像陈樾扯上什么关系.谁也不会知道,陈樾,真的是一只狐妖.

京淮市内,不晚酒馆.不受时空限制,不被人鬼束缚,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眉尖】

不晚门前的桂花树满枝雪白的时候,姽婳第一次见到眉尖.

她穿一身红色的长裙,款式繁复,显然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倒像是从某个片场出来的.

这在不晚实在常见,姽婳连千年前的怨鬼都见过,能到这里来的都不是常人.

“陈樾在这里吗?”眉尖含笑问道,虽戴着面纱,但一双露出来的美目顾盼生辉,已是万种风情.

姽婳没料到这姑娘开口就问陈樾,只一言遮过“他一般不见客,姑娘有什么事?”

“求愿”干脆利落.

可姽婳眼波流转,似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那不就得了,来这里的都是求愿来的.想求什么,姑娘告诉我就得了.”

“不”只听那姑娘直截了当的拒绝道“直接拜上我的名帖就好,他自然知道.”

他自然知道?!姽婳暗自腹诽,她与陈樾本就是半路认得兄妹,这小小女子,莫不成是她那狐狸哥哥的相好?这样想着，姽婳也淡笑着应道“好，姑娘稍等，我告诉他便是.”

不料陈樾只淡淡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名帖,便吩咐道“你告诉她,我不会见她,也不会帮她。”

陈樾做事一向有规矩,从不曾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谁.不晚的大小事宜也都是狐狸哥哥做主,她不明其中缘由,也不再多问,只一字一句的转达.

谁知门外那女子闻之色变，噙着泪一句未言，转身就走了出去。

再见到眉尖,已是三日之后.

姽婳正拿着前些日子刚得的远山新雨图细细赏玩,一抬眼就看见门口一道红色的身影.腰肢婉转婀娜,正是眉尖无疑. 

她信步走到门口，刚想要说话，眉尖已先她一步扬了扬手里的略显累赘的小布包，急急地开口道“你告诉陈樾，我带了他感兴趣的东西”许是怕姽婳拒绝，她伸手把东西递了过去.

一对白玉酒杯，上面镂空的花纹用黄金雕刻着一龙一凤，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姽婳自然认得，陈樾寻了许久都不曾得的春恩合卺杯,宫中之物.这女子绝非常人.她掂掂手里的宝物,不晚只管开门做生意,东西合适,这生意断没有不做的道理.

眉尖见姽婳还在犹豫,不由急了起来,伸出手便要拉她,结果连带着脸上的面纱也一并扯了下来。

姽婳自诩酒中之仙,亦是不可多得的美女,此刻仍是被眉尖惊艳了一番.眉目灿若星辰，高鼻小巧，樱唇檀口，怎么看都是十足的美人，可这一张小巧精致的脸却有遮掩不住的凌厉之色,明显的灾星之相。

陈樾已从雅间走出来，然而他只站在一边并未上前,姽婳分明看见他眼里深深的颓然和无力.

眉尖却笑了，她几乎是狂奔到陈樾身边“哥哥终于肯见我了,哥哥一贯最疼眉尖,给我不晚好不好?我还想要求愿.”

“求什么?”陈樾的眼里有一刹那失神“你曾经答应我只要进宫就好,为什么害人?”

“不是这样...”她咬紧了嘴唇“哥哥,你不会懂,我不杀她们,她们就会害我的.但没关系,我现在是皇后....可他对我并不好...”说着,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姽婳甚至觉得她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陈樾轻声叹气,终究还是伸出手摩挲她绝色的容颜“你已经是大唐最受宠的女人,还不满足吗?”

“哥哥,眉尖求你.李郎他受小人胁迫,已经开始怀疑我...我若是就这么下去,他一定会废掉我.他最近头疾严重,已经不能处理国事.我过去做了那么多错事,他们若是反了,眉尖将如案上鱼肉,任人宰割啊”

他想说你简直贪得无厌,他想说你不配喝不晚酒,他想说些恶毒的话咒骂她,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陈樾苦笑,他看着她绝望而凄切的脸,终是软了下来,“跟我来吧.”

她来求愿,已不是第一次了.

2.

眉尖是他的亲妹妹.

赤狐一族,不论男女,都是绝色.这是从出生就注定的高贵和荣耀.千百年来,繁衍生息,都是被上天宠爱的物种.

直到眉尖的降临.陈樾依稀记得,那天突然下了很大的雨,母亲惨叫了一整晚,却生下一个毛色暗黑的狐胎.

族中的长老说,这是鬼面狐,长大以后会生得倾国倾城,艳绝天下,因此颠覆人类世界的秩序,为狐族招来祸端,唯有用刀将脸划花,带着丑陋的脸去破命定的劫数.

父亲不信,家里的人都疼惜她,谁也不肯做这样的事.

于是她渐渐长大,一双眼睛生得极美.似天上繁星,如水中明月.她比他更向往五光十色的人类世界,那里远比他们的生活更有趣.

后来,她不见了.夏桀的宫中却多了一位名叫妹喜的女子,妆霓彩衣,婀娜艳丽.夏桀为她建了酒肉池林,纵情声色.夏桀的江山已摇摇欲坠,她果然是亡国的祸水.

他亲自将妹妹抓来,看着父亲在她如画的眉目下刻下一条狭长的血痕,他分明看见妹妹的眼睛里汹涌的恨意.

她变丑了.惹人白眼,被人鄙夷,遭人唾弃.仿佛一夜之间跌进万丈深渊,再无翻身的机会.

她恨他,恨父母亲人,恨这张让她屈辱的脸,恨这难解的宿命.

她被关在忘忧山脚下,令整个狐族蒙羞,一世骂名,该受七七四十九道雷火之刑,扫三百五十年的落花.

他来看她,她身上数道血痕,惨不忍睹.她小心翼翼的辨认半天,才认出他来.

第一次来.她哭着对他说“我有什么错,我只想做个漂亮的女孩子,我有什么错?

后来再来,她哀哀戚戚地低声说,她已经诚心悔悟,若是能够出去,定安安分分的做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本分一生也好.

是了,她不过想要想要一张正常的脸,又哪里错了?错的,是宿命.

那是他的亲妹妹,他无法狠下心肠.

密林深处的忘忧山上藏着狐族圣物不晚酒,能使人得偿所愿,心想事成.

他毫不犹疑的一口饮下,斩断自己的一条狐尾.用我所有,换我所需.以我九尾赤狐之一尾,换妹妹眉尖一张正常的脸.这一世,生而为人,平凡安乐即可.

他却因私放重囚,又断了一条狐尾.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过她,父亲大为恼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怎么有你这么个不孝子,你那妹妹若真的诚心悔悟,怎么偷走我好几坛子的不晚酒,幸亏我早有封印,这酒没有纯种的赤狐血做引,起不了作用.”

她很快又来找他.为的自然是他的血.

你已经容色清丽,为何还不满足...?

不...不够.

怎么才叫够...?

....我要进宫为后,要那金銮宝座上的君王为我神魂颠倒.要穷尽一生,拥有最美的那张脸.

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哥哥,你不是我,你不懂.

对,我不懂你...但你想要做的事,我都会尽力办到.

他最终还是帮她求了愿,以血祭不晚酒,过后她看着他血迹干涸的伤口啜泣,半响又低低的唤他:哥哥.软软糯糯,甜得如同蘸了蜜的枣.

他看着妹妹一张喜笑颜开的脸心想,值了.

关于她的传言不少.

她取代了感业寺里的武媚娘,重回深宫,一朝得势.人都说她雷霆手段一箭双雕,先后除掉萧淑妃和王皇后.他只关心,她失去了一个孩子.

听说武才人深得宠爱,李治不顾朝臣反对立她为后,母仪天下,风头无两.一时间荣宠更甚,遍览朝中,此幸前所未有

....

  眉尖,为什么坊间传言李治为色所迷，昏庸已甚，贬勋旧，斥忠良?

  那是奸人作乱,妄议朝野.

  为什么都说是你借腹中之子,暗害王皇后?

  那是流言蜚语,哥哥岂能深信不疑?

陈樾默然无语,过了半晌,他终于从暗格里取出不晚酒,为她倒了一盅.酒汤清凉,无色无味,可求愿多次,但需要生魂祭奠.

信女眉尖,可愿拿命偿之?

心甘情愿.

3.

我叫眉尖,鬼面狐族.

何为鬼面狐族?

幻化为美人,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祸乱宫闱,搅动风云,倾覆天下.可解之法唯二:要么以刀划脸,以脸偿命:要么带着一张美丽的脸,死.

毫无疑问,我选择了第二种.怕什么呢,早晚一死.对了,我之所以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还要感谢我的哥哥.陈樾.我好像总是在骗他,他每次都傻傻的信了.

被罚在囚室,我只装摸做样的挤几滴眼泪他就放我出去了,还用那种怜爱的眼神看着我,企盼我做他口中本本分分的渔家贫女.怎么可能？！我明明二八年华，青春正好，若不好好利用这身美艳的人皮，我辛辛苦苦化身为人有何意义？

进宫为后，李治看我的眼神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我那榆木脑袋的哥哥，亏得我曾对他芳心暗许，只知道叫我安分守己，我又不是和尚，哪有那么多讲究顾忌。

李治对我很好，宠爱颇深，有好几日都连着去我宫里。可我还是挡不住他雨露均沾的脚步。

我腹中的孩子我难道不心疼吗？可有什么办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若不狠，怎么在这吃人的后宫生存。我除掉了王皇后，我登上后位的绊脚石没了。我就知道，李唐王朝最尊贵的女人，一定是我。

可是人生在世，怎么能满足呢？

后宫的女人从来不缺少，各个争奇斗艳，比我更美的永远都有，这世间不会褪色的，只有权力。

李唐李唐，他们说女子不得参政，这是祖宗的规矩。可笑，我偏要改改这规矩。

我的傻哥哥又帮了我一次，只不过他说是最后一次了。我没有在意他语气里的疏离，等我成了女皇，他不过一枚弃子。

他竟然还问我：狐狸好还是人好？

当然是人好，我说.人能猎狐,狐只能跑,是妖,世所不容.

我果然成了女帝.万人之上,无上尊荣.可是我突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的.我的儿子都被我杀了,我的女儿想像我一样,我的丈夫病死了,我的晚年,众叛亲离.

这是不是报应?

我坐在冰凉的皇位上,面对着跪了满地的朝臣想.

哥哥,你会来接我吗?

【酒香】

“哥,你明明知道眉尖是在骗你,为什么还要帮她求愿.”

“生魂祭之,也是解脱.”

“可她会受轮回之苦...”

“不会”

姽婳看着一脸平静的陈樾骂道:“你真是有病,你又拿什么交换了?”

...

信徒陈樾,愿折寿十年,换得妹妹眉尖免受轮回之苦,只做一普通人,平安喜乐,幸福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