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昏暗的意大利餐厅，角落里的爵士乐手将一曲萨克斯悠悠吹送。橘色的烛光在水晶碗里摇曳，映在迟欣眼镜后忽明忽暗的瞳仁里。对面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和她一样局促，只把眼睛看着别处。
一盘小巧玲珑的前菜上了桌。男子边让菜边说：“这里环境蛮好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也不知道你的口味。”
“嗯，都挺好的。”
“叔叔阿姨身体好吧？”
“都好，谢谢！”
“听我妈妈说，你在大同公司工作？都说很难进的。一个女孩子做工程师很辛苦吧？”
迟欣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看看又放下：“不好意思啊，今天我值班，得随时盯着。”
“没关系没关系，工作重要！”
和迟欣以往的相亲一样，谈话像旱季浅滩上的细流，在食物和刀叉间艰难地前进。大约聊到星座的时候，迟欣的手机突然嘀嘀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有个紧急情况，我得用用电脑。”
迟欣把碗盘退到一边，打开笔记本，噼里啪啦敲起来。查监控，搜日志，锁定异常的区域。收集最近更新列表，联系负责人。审查代码，准备新的部署流程，启动自动测试。更新事件处理进度，跟进多方联络......
“小姐，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迟欣吃了一惊，抬起头四处望望，指指对面空着的座位：“这位先生呢？”
“他早就走了，还把账也结了。”
“哦，糟糕......麻烦把这个菜打包。”
迟欣想真对不住那个男孩，而且又要被老妈骂了，然而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马上又被工作占满了头脑。
马路上已经车少人稀。迟欣正开到从44街上101高速的急转弯，电话铃又响了。
“可能又有新情况。”迟欣一手伸向副驾够手机，可手一抖偏滚下了座位。铃声依然响着。迟欣努力把身子弯过来，再弯一点，再弯一点......突然轰地一声，天翻地覆，迟欣眼前一黑。
醒来时迟欣头朝下被压在变形的汽车里，竟不觉得疼，手脚也能动。她挣扎着从碎了的车窗爬出来。手机找不到，而电脑还在，她干脆坐在草地上，边工作边等待救援。
刚才回滚后重新部署的服务器仍然报错，看来她诊断错了。已经有用户在社交媒体上讨论。公司内越来越多的人关注，部门总监也火速上线亲自指挥，而直属老板已经给她发了十几条聊天消息。迟欣急出一身冷汗，赶紧加入电话会议，先解释自己为什么消失了几十分钟，然后迅速进入战争状态。
不知过了多少小时，不知多少人从睡梦中被叫醒，不知多少电子光子在这场战争中丧生，更新后的服务器终于逐个复活，监控数字走向正常，工程师们一个个下线，迟欣的老板对她说，辛苦了，去睡吧。
迟欣伸了个懒腰，才发现东方已经泛起了霞光。她在路边等了一夜？回头看看肇事的地方，她的车已不知去处，连路上的碎片残渣都收拾过了。
“这可奇了！警察来过，竟没找我？！”
正左右顾盼疑惑着，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才是奇葩！他们早把你的尸体拖走了。”
迟欣吓得跳脚，回头发现一颗歪脖玉兰树上坐着一个人，只见他脸色惨白，双目深陷，嘴巴半张，露出没牙的黑洞，一身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裤，手脚缩在衣服里。
迟欣又惊又惧：“谁的尸体？我撞死人了？”
“嘻嘻，没有别人，你自己的！真好笑，自己死了都不知道！”
“......神经病吧。”迟欣转过身不再理他，朝前走去。
“哈哈哈，不信只看看地下，可有你的影子？”
迟欣虽觉荒谬，却忍不住瞄了瞄地面，想不到登时如坠冰窟，杵在当地。
“嘿嘿，在这个路口送命的人我见得多了，你还是第一个傻到这个境界的。我看你对着电脑叽叽哇哇了半宿，那里倒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什么，不过是工作，要紧却是要紧。”
“什么要紧工作？医生救命？消防员救火？警察反恐？”
“......程序员。”
“……”
“你不要看不起我的工作，我们大同的导航服务，每天几百万人使用，全靠我们的软件才能安全到达目的地，谁知道那几百万人里有没有去救人救火的？”
“哼，不提大同导航倒好，我正是你们的破软件害死在这里的！说不定那个该死的缺陷你也有份呢！如此看来，我对你也没什么可愧疚的，只是走前有两句话交代：从此以后，你顶了我的位置，看到有人开车走神就去推他一把，他若做了你的替死鬼，你才能投胎。但也得小心，若是枉害了有德行的人，你去了地府也没好果子吃。”
说完那人啵地一声消失了，一片油绿的亮汪汪的玉兰叶子，正落在迟欣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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