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能遇到恩师的几率并不大,如果你成为了哪位老师的偏爱,那真的很幸运。
没有哪个学生不想得到老师的特别关注,那种疼爱的关心,那种望子成龙的期望,都是学生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渴望的。
记得读中学的时候,每次月考成绩出来后老师都会叫一批一批的学生出去谈话,无论是批评与鼓励,分析与鞭策,我都希望我是老师手中名单的一员。
有过故意跳过我名字的老师,每到这时候,我都会想,老师为什么偏偏把我跳过?
随着中学时代的过去,那种围着老师团团转的心理也逐渐消退了,在老师面前混个脸熟就算是半个成功的大学生了。
一向习惯沉默的我,从没想到能成为大学老师的宠爱。
她叫韵松,是我的英语老师。大学里第一次选课,众多陌生的名字里,偏偏“韵松”吸引了我。
见字如见人,“繁紫韵松竹,远黄绕篱落”,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背后,正是一位如诗词般唯美的女性。
可以这么说,她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优雅女人。
无论教室里是嘈杂还是安静,她总是笑眯眯的,每次上课前都会问好,那句“good morning/afternoon”,像春天里飘摇的柳絮,轻飘飘地旋转,落到每一个慵懒的早晨或下午。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每次听她读英文,或是分享一些有趣的事情时,那声音就像是水面泛起的波纹,波光粼粼,风一吹,便微微荡漾,柔和又悠远。
面对回答不上问题来的同学,她也总是温和又真诚地引导、等待,她也一定渴望我们能亲口说出标准答案,于是从不打断每位同学的思路,只是耐心地提示、解惑。
她的眼睛深邃又黑亮,你会分不清那是温柔得过了度,还是睿智得失了分寸,你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很多东西,是饱经风霜的阅历,是温文尔雅的气质,是洞穿一切的淡然,是无穷无尽的未知。
她最喜欢用这双会说话的眼睛虔诚地望向你,一切回答不来的问题,没有做完的作业,用不着规章的惩处和言语的提醒,你自会觉得羞愧。
这或许就是她的魅力所在,无论是谁的过错,在她面前,你总想认错。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韵松老师偷偷把班里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了下来,就突然那么一天,她不用看名单,也可以叫出每个人的名字。我为此震惊许久,我身边的老师,甚至班主任或许都不知道我姓甚名谁。知道我是否为他们的学生,对他们来说也是一道难题。
可韵松老师不会,当她在课堂上轻松叫出每个同学名字的时候,她那颗赤诚的教学之心便在学生面前毫无保留地暴露。
大学老师能做到如此,也是百里挑一。
老师很少讲题外话,但她的见识和内涵却从那极少的几次闲聊中展现。
当她讲到奥黛丽赫本的人物介绍课文时,她双眼发光,声音都比平常跳动得更加有节奏,她说赫本美的如何不可修饰,还说她在罗马见过多少人慕名而来,在西班牙广场的台阶上效仿赫本吃冰激凌的经典画面。
韵松老师神采奕奕,额头前的刘海随着声音的起伏而颤动,她的眉头微微皱住,嘴巴却露出止不住的微笑。
我不自觉脑补到了老师坐在台阶上吃冰激凌的画面,那姿态和神情竟与奥黛丽赫本有几分神似。
老师,您又何尝不是像赫本一般优雅的女人呢?
她还给我们讲到她在美国学习的见闻,在泰国孟加拉菲律宾等国家的经历,虽然都是一笔带过,但老师给我留下的空白充满了神秘和想象。于是我偷偷地在学校网站上查找了老师的资料,她远比展现给我们的那一面丰富多彩,我甚至不敢相信,这样一位如枝叶般纤弱,如羽毛般柔韧,如江流般和缓的女子,竟阅历无数,见过世间的千姿百态,经过时间的雨打风霜,到了这个年龄却仍然不失女人的高贵与自然,永远谦逊,淳朴,透明。
神思无数次在课堂上游走,在老师的秀发上,眉宇间,在她唇齿碰撞说出的一串英文中,在她手指舞动敲出的某个单词里。我曾呆呆地想过,老师的家庭是什么样子的?什么样的男人可以算作是她的伴侣?她的儿女是否也保有一份清高与尊贵?老师发起脾气来也会横眉冷对吗?她是否也会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斤斤计较?
……
我想不到老师的另一面,她在我的心里永远都是一副样子,荷花般亭亭净植,青松般不罹凝寒,宛若其名,松竹含韵,不骄不躁。
不知怎么,有一次下课后韵松老师从熙熙攘攘流走的学生中把我叫住,受宠若惊的我不知道老师因何这么做,毕竟这种课后谈话的惯例不常见于大学老师之中。
“XX啊,你的基础那么好,为什么上课总是那么沉默呢?”老师还像往常一样,眉头微微皱起,但却看不出一点儿的恼怒与严肃,反而眼中尽是我曾渴望在中学老师眼中所看到的那种炽热,那种看了仿佛就觉得自己做错事情的愧疚,还有内心深处隐秘的感动。
“啊…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老师,只尴尬地支吾和笑笑,但内心却绽开了花,我感慨于老师竟记住了我的名字,还唯独跟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下个星期的小组合作,你要多参与一些。”韵松老师的话温和又具有穿透力,仿佛我以往的沉默成了温柔的罪过。那一瞬间我已经想好了如何积极参与小组的工作,在课堂展示的时候不让老师失望。
回寝的路上,我翻来覆去地品味老师短短的两句话,脑海中一遍遍地重演当时的场景,每一次回忆,胸口都有一股骄傲的洪流在跟着翻滚。
我想起大一的期末考试我的英语成绩是全班第一,大概因此韵松老师便对我加有印象。
自韵松老师跟我有过这次短暂的交流后,便仿佛我与老师之间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有时老师在课堂上提出一个问题,四座鸦雀无声,我的嘴唇轻轻一碰,都没有发出声音,老师便会说:“对!这个单词就是‘眨眼’的意思”。
我不好意思地朝讲台上的老师笑笑,感谢她理解我习惯性的沉默。而我也会觉得自己不够意思,当我知道答案的时候总是不主动举手或大声说出,无人回应的韵松老师难免显得有些尴尬与失落。
每年全国都会举行各类英语竞赛,去年我在看到韵松老师发的通知后便报名参加,有幸还得了三等奖。今年我照例等待老师的通知,却杳无音信。
某日借着查作业的机会,我忍不住问老师今年的比赛还举行吗,韵松老师眼睛一亮,颤颤地对我说:“举行啊,你没有接到班里的通知吗?”
“没有。”老师像是受惊了,面容霎时皱在一起,显得有些紧张和不适。
“哎呦,今年的比赛前几天才举行完,我以为你们班级会发通知,我就没有再发,哎呀……”韵松老师不住地嘘声叹气,这一次反倒是她像做错事的孩子。
“没事的老师,我再等明年就好了。”
老师听罢仍然念念有词,我意识到我的问题让老师陷入了小小的窘境。
过了不久,再一次向老师查完作业后,韵松老师说:“哎呦,这么多天了我还是在想你跟我说的那件事,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参加这些比赛的,我真的是……这次我记住了,以后有什么通知我一定及时发到群里。”
老师说出的每个字都像落下的花瓣,美丽却又惋惜。
我没想到我无心的一句问话,竟让韵松老师自责许久,其实比赛与否我都无关紧要,但当看到老师本无暇的眼神充满歉意的时候,我觉得我又犯了一个残忍的错误。
大二的这个冬天,在没有认真复习和准备的情况下,我几乎是裸考通过了六级。虽然感到幸运与满足,但我知道这个微弱的成绩使我无颜以对韵松老师。
新学期第一节英语课,我再一次见到了韵松老师,她剪了干练的短发,看起来更有中年女性的成熟韵味,但她身上的优雅却不随之而削减,还是那副刚柔并济的模样,好像她永远不会恶语伤人,也不会带有锋芒。
老师统计了每位同学的六级成绩,然后宣布了一个看似好消息的好消息:六级通过的同学便可以结束大学的英语必修课程。
几家欢喜几家愁,三分之一的同学顺势拿起书包就冲出了教室门。我做事讲求善始善终,同时也想跟韵松老师度过这最后一课。
课后老师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数个流动的身影中找到我,也许她在等待我,把我叫住。
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着那种期待被表扬的小学生心理走到老师面前,我想无论老师这次对我说什么,都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也因对自己六级成绩的羞愧而不敢过多臆想,即使我知道老师不会责怪我,我也会责怪我自己。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和韵松老师之间的最后一次交流,甚至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XX啊,你看到我群里发的比赛通知了吗?这个比赛你可以准备参加一下。虽然你过了六级,可以不用来上课了,但如果你愿意我还是很欢迎你再次来上课,不过如果你觉得这样效率有点低,那不妨省下这些时间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去准备一些竞赛,我觉得你可以自学的,虽然你以后不来上课,但如果在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和问题还是可以和我交流的。”
韵松老师的话出我所料,但又在我意料之中的温柔,就像一串风铃在我耳边清脆作响,又像一阵春风拂过脸颊,除了温暖与感动,再没有别的词能映照一个沉默者此刻的心理。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走出教室,教学楼两旁的樱花树和白玉兰开了,这里的叶子也常青。一年半的时间已经在这座校园里度过,但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美,她比任何一天都美,比任何一个时刻都美,她温暖,她舒适,她勃勃生机,她充满意韵。春天来了,暖意可以消融一座冰山,也可以让一个沉默者敞开心扉。
上节课过后,我便再没有去上课。韵松老师一定还是满面春风,笑眼盈盈地为每位同学上着课,只是不知道老师的那份优雅与温婉是否另有他人欣赏,但我想更多的是困倦又无所事事的人在讲着一句:“好无聊啊。”
我报名了竞赛,不为所谓的奖项和加分,只为了韵松老师。虽然我们可能不再见面,但每每想到韵松老师,我都觉得在这遥远的西南角求学,我永远不是一个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