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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我为母亲画张素描，她的年纪会定格在30岁那年。那时她刚生了弟弟，生女双全，忙着生意和家务，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脚不连地，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可是她那生机勃勃的笑容让每个人看到都欢喜。画里的母亲白皙皮肤、丹凤眼、鹅蛋脸，穿着一身粉色缎子套装，微微侧着脸，看着远方的风景。
童年时代的母亲花在我身上的精力极多，总是害怕我养不活。生我时早产，生下来像只小猫，整日整夜的啼哭，只能让她一个人抱，脾气又极坏，连我父亲看一眼也要哭，我就像长在她胸前的一颗肿瘤，烦人到极点。略长大一点点，不用抱了又开始不停的生病，不是发烧后变得不会说话了，就是跌了一跤几年走不成路，总是哭哭啼啼病病殃殃。长大后什么都挑剔，吃饭时米粒是靠数的，一桌子菜只夹上两筷子，身板比林黛玉还弱不禁风，左邻右舍经常开玩笑说我是不是被虐待，家里没给饭吃。我是个极其挑食的人，肉中不能带一点儿肥和筋，又讨厌猪肉的腥味，蔬菜之中只吃一点笋和蘑菇，母亲在吃食上花尽了心思，菜场进了半片羊，她去割了肉来蒸，我嫌膻味大，不吃。餐馆里流行吃青蛙，她也去买来做，我说要保护益虫，不吃。最后我发现了烧黄鳝和油炸斑鸠的美味，只要我在家她就做这两个菜，做得多了这两道菜比大餐馆里的滋味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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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初中时，农村的学生都住校，每人每学期交给学校一麻袋谷子，学校食堂里用饭屉蒸饭，每个班派出代表去抬饭。学校食堂只有两种菜，一种是青椒炒大白菜，油水放得很重，五毛钱一份；另一种是猪油炖豌豆，一块钱一份，分量还有限，去的稍晚点就卖完了。学生们主要还是吃的家里带来的菜，星期天下午归校时包里放两个玻璃罐，为了能保持一个星期不变质，这些菜多是咸菜豆豉。初中离我们家只有一百米，但父亲坚持不肯“惯着我”，人家能住校你为什么不能，他完全忽略了同学们普遍大我两岁的事实。母亲到底不忍心，每到星期三就会做些好菜装进饭盒去给我送菜，顺便带一包水果，父亲也不高兴，觉得她把一点好菜都挑走了。每个周三中午我早早就等在校门口，在茫茫人群中寻找着母亲的身影，有时候生活费提前用完了腆着脸找她要，她虽板着脸训斥我乱花钱，还是掏出几块零钱放到袋子里，隔着铁栅栏递过来的袋子里满满都是母亲的爱。
我喜欢看书，镇上的书店除了辅导书并没几本高明的读物。初中时我迷上了莎士比亚，做梦都想买一套。父亲便答应我，若是作文比赛得奖了，就去县城新华书店给我买。学校里的比赛我拿了个头名，要代表学校去参加一个大型比赛，我既兴奋又担忧，怕到时候取不到好成绩。这时候班主任来找我，他带着一本作文书，翻到其中一篇让我看，拿出纸笔让我用工整的字体抄下来。时隔多年，我还记得那篇作文叫《长城啊长城》，不仅我没去过长城，学校的老师也没去过，那篇抄下的范文被署上我的名字拿去参赛。踌躇满志的我被这一瓢冷水惊呆，一种难于言语的羞愧席卷了我，我开始厌弃比赛，厌弃自己。过了一个月，成绩下来了，不出意料得了个相当于参与奖的三等奖，奖状被我揉成一团，塞进书包角落里，我自然也没脸去找父亲要奖品。
读大学时的一个寒假，我和妈妈在县城逛街。妈妈突然说道：“我记得你以前想买莎士比亚来着的？要不去书店逛逛？”国贸背后就是新华书店，我们走过去也就五分钟。临近过年，书店里人很多，全是家长带着小孩在选书。绕过一排排直耸屋顶的书架，看到‘外国文学’四个大字，头顶的位置是《莎士比亚全集》，乳白色的盒装书，朱生豪的译本，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压手。
“好厚的书。”母亲笑道，就要带我去柜台付钱。
我把书转过来看了一下价，接近八百的样子。“太贵了！”
母亲看看标价也咋舌，“这书这么贵啊！”
我转过身，准备把书放回去，母亲拉住了我，踌躇道：“你不是一直很想要这套书吗？”她有点羞涩的笑笑，“我带的钱够。”
彼时地级市的高档西餐厅，服务生的工资也就一个月三百，这套莎士比亚是普通市民两三月的收入。我知道她带了一千多块钱，是准备买年货和衣物的，这一笔钱花出去，回去后父亲指不定要和她吵一架。
“还是算了，我现在也没那么喜欢这套书了。”这是真心话，上大学后泡在图书馆，莎士比亚全集我早已看过，好书看多了，对拥有这套书的执念也就淡了。
“你是不是嫌贵？”她笑道，“妈妈这点钱还拿得出。”
“不是嫌贵，是不怎么值。”我摇摇头。假期里长期泡在古董一条街，我淘到了不少价格极低的旧书，其中就有两部《莎士比亚悲剧》和四部《人间喜剧》，书店老板通通只卖一块两块，和新书比起来是天地之差。那一套书的价格够我在旧书店里淘满书柜了。“我淘旧书已经淘了两部了，多跑几家说不定就凑齐了。这个还是算了。”
从书店出来，母亲在商场里给我看了件波司登羽绒服，长款、宝蓝色，四百多不打折。“今年我不想再买衣服了。那个白色羽绒服去年才买，上个月我还买了件绿色灯芯绒袄子。”我在镜子前照了照，把衣服脱下递给服务员。
“大年初一，哪能不穿新衣服？我看这件好，蓝色把你皮肤称得白，长款的又暖和，天气预报说明后天要下雪呢。”她喜滋滋拿着衣服看，看接缝的地方是否缝好了，衣服上有无线头，仔细检查过才买下这件衣服。
“本来是想给你买书的，书没买成，只好给你买件衣服啦！”她把纸袋提在手里，感慨道。我接过袋子，挽上她胳膊，转到一楼，看见了一双镶黑色水钻的长筒皮靴，灯光下熠熠生辉。母亲脚小，只能穿34码，凑巧有这个码，穿上后果然好看，我劝她买下。她拿在手里看了看，把靴子放了回去。“我今年买了一双靴子了。买那么多干嘛，天天在家里，又不出门。”
那靴子设计优雅，好看又不张扬，走了好远我还回过头，要是我自己有钱一定会给她买下。“我今年也买了衣服，你刚才还不是给我买羽绒服。”
“你不一样，小姑娘正是打扮的时候。”她不以为然的笑笑。
母亲是个平凡的女人，有着地母的特质，包容着丈夫和儿女们的所有棱角，默默记着家人的喜好和需要，却总是最后一个才想起自己。她用瘦弱的身躯托着我长大，用《安徒生童话》为我打开幻想的大门，她是我和世界最初也是最深的联系。一转眼，母亲已经五十多了，脸上开始有了皱纹，裙子穿的也少了，闲下来时她戴着老花镜看老家里我留下来的书，在电话里和我交流读书心得，她的那股活力，并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而消失。每当我犹豫不决时，母亲总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她像一座灯塔，永远照亮着迷茫中的起点；她像一条小船，在风浪中给予儿女最深沉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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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快到了，希望母亲身体健康。希望所有的母亲都能长久的陪伴在儿女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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