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离别

美姐的爸爸去世了，而就在老人走后的第二天，她妈妈也跟着一起走了。

她在群里发信息，告诉大家，不要来了。因为自己也才从昏迷中醒来，家里两口棺材，实在受不了了。同事纷纷留言，让她保重，注意身体。我编辑了几次，也发不出去，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这个时候，似乎我想出来的任何话，都显得太过风淡云轻了。我道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一句也没有。

我爸爸在我8岁的时候去世的。之后，我的身边不隔几年就会有人离开。对于我来说，承受亲人离别的痛苦，实在不是什么悲痛欲绝的事情。我至少还有我妈在我身边，让我同时失去宠爱我的双亲，我实在不敢想象。

我爸爸去世那天是7月31日。早上我从奶奶家回来，穿过长长的巷子，巷子的最后一户是我家。我家有个院子，一进家门，就看到像往常一样坐在席子上却不太一样的爸爸，表情呆滞、麻木和难受。那时候，我只有8岁，站在院子门口犹豫不敢进去，就一直看着爸爸，不停地问妈妈，我爸他怎么了。我妈和我姑都说，今天他特别难受而已。其实，在这天到来之前，他已经病了三年多。像这样，一大早在院子里给他铺一张席子也都是常见的事。很多次，我晚上去奶奶家睡觉，一大早醒来都会看到爸爸坐在那张席子上。直觉告诉我，要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说不出那样的感觉。后来，因为是假期，家人是不会管我们这帮孩子们的，就都在邻居家玩开了。只是，莫名其妙会看到很多亲戚来我家。最后，到了傍晚，本来想回家吃饭，可是想着家里人那么多，也不会先让我们孩子们吃饭的，就又玩开了，直到自己大便实在憋不住了，我才真正进了家门。是的，我是为了大便才回家的。

我看到家里满是人，有的人站着，有的人坐着，都不说话。堂屋中间竟然摆了一张床，我爸爸就那样直直地躺在那上面，嘴里吐着橘黄色的泡沫，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妈妈就拿着纸给他擦。我大舅大概是联系了出租车，大家都在等着什么。

我被吓坏了，大便在肛门处那种憋不住的感觉，竟然神起地消失了，以至于当我从自己的惊愕中醒来时，我竟然忘了自己为什么回来了。这样的体验，就是我隐隐约约知道爸爸要离开了的生理感受。

后来，出租车来了，亲戚们抬着就走，爸爸太重，我还记得上车的时候，他就像我和奶奶去市场买肉时候一样，摊在几位亲戚的手中，他太重了，手和腿耷拉着，没有表情，只是口吐橘黄色的沫。

后来，我被一个很不熟悉的人带去了医院，是邻居的阿姨。她带我和弟弟坐出租车去得医院。我们在路口等了很久，结果竟然遇上了她的堂哥，总算坐上了出租车。我从后排先上，一坐上去，手里竟然碰到了一个硬的冰凉的东西，我就顺势握在手里，一直没有松开。去医院的路上，阿姨和司机说我们是谁，为什么去医院。司机好像认识我家，说了一句，也算是解脱，不再拖累家人。我不懂。手里还是仅仅握着那个东西，心里在猜测这是什么。直到后来我偷偷看了看，是一块钱的硬币。我没有给司机，也没有给阿姨，就握在手里。

下了车，我们来到医院。医院很多人都伸头出来看。我爸爸在走道里面，摆在走廊上，奶奶，妈妈，姑姑的哭声充斥整个走道。两边的病人都在看，我看着他们，他们在说多可怜。

我爸爸穿着早上坐在席子上的那件蓝色短裤和红色背心。他没有在吐橘黄色的沫。像睡着一样躺在地上了。我妈她哭得很惨。我第一次看到妈妈近乎疯狂的哭的样子。她拉着我说，你没有爸爸了，我收了还拉着弟弟，弟弟和我都哭了。我此时，把手里的硬币给妈妈，告诉她刚才坐车的时候，我捡了一块钱，钱被她放在包里，我就继续哭了。可是心里却有种感觉，这一块钱或许会对葬礼有用。

后来，就是推着我爸的遗体去太平间。从医院去太平间，很长的路，从楼上下去，一个男医生推着，我拉着弟弟跟着他们走着那种之字形的坡，走道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推车的声音。

太平间很小，我爸爸被放在下面，旁边竟然还有两具尸体。当时心想，原来，不只是我们一家。

后来越来越晚，我困了。大家都回到我家，又要走那条巷子。那天后半夜，亲戚在们一起走着，我听着他们在说现在又三四点了。看着天空，月亮特别亮，把巷子照得像白天一样，心里有点莫名的开心。

8岁，我爸爸去世了。直到今年我爷爷去世时候，我那当时只有六岁现在已经二十多岁的弟弟说，你看医院这条之字形的走道是不是和爸去世那天晚上我们走得一样。

我想我爸去世那天，我大概没有特别难过，后来很久都没有难过。我像麻木了一样，不知道别离。直到长大后，看到别人的父亲，自己心里会自然地疼痛和羡慕时候，才知道，我已经没有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