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年龄不大三四十岁,小时候发烧吃错药了,说话不利索,反应有些迟钝,大家都说他傻,叫他老宝。
老宝的爹死了后,老宝没哭反而笑嘻嘻的,他哥板着脸,他姐鼓捣让他哭,他跑走了,亲戚邻居们指着他的背影说他不孝顺,老宝不懂这些,只知心里不舒服。
老宝爹下葬那天家人也没顾上去找他,没影。
初春,夜里刮起了风,吹得树枝乱吼,窗棂咯咯响,鬼哭狼嚎有个黑影在村里乱晃,公路上过往的车辆震着耳朵疼。
熟睡中的人们夜里冷不丁地被“咚咚”声吓醒,小孩子大哭,胆小的钻进被大人抱紧小孩。乡亲们都说刚死的人是恋家的,要回来看看。
好多天了,几个无事的大妈小媳妇 围在老宝家门口。墙上的白纸依稀可见,剩一长条在风中忽啦忽啦地来回摆动,空气中有股硌人的味道,门没锁地上散落几根麦秸。
“老宝去哪儿了,这孩子真可怜!”
“没了爹妈在,家也就没了,”
“指望谁,谁都各顾各的”
她们满脸忧伤切切察察,像一团墨迹,见有人来又散开。非要议论出个结果似的,神色凝重指手画脚。
老宝哥走过,她们凑上前张着嘴,等着能有不错的消息,他哥冷着脸。
“都回家做饭去,会回来的。”挤着笑的脸又恢夏了原状,不理睬她们推开门进院。
她们像点燃的柴草,“是呀,能跑去哪儿呢会回来的”,使着眼色胳肘碰着傻站的人,各自散去话带着尾音飘着。
跛二婶上山挖地回来,带来一个消息。
山上的柳枝已略显绿意,枝条在风中轻拂。老宝灰头土脸在风中呜咽。一个男人的哭声跛二婶吓了一跳。三月的天时好时坏,灰色的天空云层很低,几只乌鸦立在树上,松软的土地想让人停歇。
满村人都挤在老宝家院里,矮墙上骑了几个,缺胳少腿的凳子板子都坐满了人,撑破了满是裂缝的屋里墙外,门外挤不进去的,竖着耳朵。
老宝哥不知情,他已是大队长。
大家像欣赏怪兽似的看着老宝在狼吞虎咽,胡子拉茬衣服油腻拖着开胶的鞋,有的人抹着眼泪。
“饿坏了孩子,没了爹指谁都是假,上二婶家我做饭给你吃。”
跛二婶摸着他的头。
“净瞎操心。”不知谁说。人群里有人点头,有人从鼻子里哼着,几个女人交头接耳,掩着鼻子推搡吸烟的男人。
这时听讯赶来的他哥,拨开人群来到老宝跟前,就要打他。老宝藏在人群里,“呀呀”欲哭状,人们争先恐后地凑上前。
“都回家去,回来了不用大伙担心了”。
话不温不火空气凝固了一会,人们都散去脸色阴沉,院里的灰尘飞舞慢慢地落下。
大家恢复了各自的忙碌,老宝的姐姐来得少,他哥总有忙不了的事,老宝见不着他们的影。
老宝家门口已经很久没有人在那聚集了。初春的太阳暖暖的,晒得人身上发痒,老宝在打瞌睡。
“老宝,饭做好了吃饭,过来把上衣脱下来洗洗脏了。”梦里他爹喊着他的名字,老宝嘴角挂着口水,眼屎揉得倒挂,又沉沉睡去。
饿了他胡乱地弄点吃的,家里没有了吃的东西,东家一顿西家一碗地胡乱凑和着,老宝的脸色像冬天冻坏的冬瓜,看不到血色,衣服脏得饭粒可见看不见布纹。
王老爹李大叔跛二婶端些吃的送去,见人就说,竟流下眼泪,别人睁大了眼探个虚实,湿湿的是真,哼了一声扭头就走。特别看到他哥回来时更来了力气,兴头上时他哥一句话不说,喋喋不休急了“回家去我来管”,噎得满是皱纹的脸都是土色。
很少再有人给他送吃的,老宝拖着开胶的鞋从村东走到村西,抢小孩手里的饼干糖果吃,拔谁家萝卜摘个梨,把人家菜园子遭踏得一片狼藉,打断了刚开花的豆豉,拔了菜,冲进人家拿吃找喝,随手拿了晾晒的衣服,躲在树丛里吓路过的小孩,去偷抱人家小媳妇,夏天腆着肚子穿一条大裤衩拖着拖鞋,脊背黝黑放光家家关门上锁像防贼。
有天老宝又不见了……
山脚下寡妇王嫂家的傻妞有天挺着大肚子,牵着一人去上山,王嫂家的几亩地也锄得没了草,一个男人出现在地里原来是老宝。傻妞生产时来了一群人闯进来架走了在吃饭的老宝,傻妞上前护着被踹到一边,疼得乱叫。
第二天生下一个翻着白眼的女婴,王嫂悄悄给闷死了,夜里傻妞不见了。王嫂有苦说不出望着南山时不时地干嚎一阵,又抹干眼泪去照顾田里的庄稼。
老宝又回到了村里。李阿婆看着心疼,给了他几次东西吃,吃腻了翻脸打了李阿婆,李阿婆拖着残腿挨家哭诉,村里人怨声载道。
没了去处他到哥哥家伸伸头,被嫂子怒瞪的一张木瓜脸吓得缩了回来,他姐姐好久没来了。
“俺大,我饿了做饭吃,我要吃饼吃饺子,”
老宝饿时说看到他爹,喊着,吓得村里人躲得远远的关门上锁。
好多天以后村里静悄悄的原来老宝已经好多天没出现了。那些天下着大雪,很罕见,村里人有些好奇,又凑在一起等着什么。
他哥叫上所有的亲戚,苍蝇乱撞地去找。天很冷唾个唾沫星子都上冻,
“找也白找早冻死在哪儿了”,大伙说。
夜里刮起了风,风像鬼叫拍打着窗棂摇着树枝,呜呜,哗哗。
老宝在雪地里奔走鞋跑掉了他看见前方他爹喊他“小宝饭做好了,来吃饭,走带你上街,给你买好吃的饼,上衣也要换了都破了。小宝,你的衣服脏了,脱下来给你洗洗。你干活不要偷懒。我们爷俩一起挣钱给你娶媳妇…”。老宝寻着声敞着怀朝前奔去。
那时老宝是听话的小孩,他爹的话是圣旨老宝总是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卖力的干活,撅着屁股拉着车,拉着打好的稻谷抱回家。
老宝被他爹喂的像头牛。村里人谁有车卡在哪儿了,粮食搬不动了只要吱会一声, 老宝爽快的去帮忙。他爹则是一脸的默不作声,疼爱地盯着看。
爷俩种着几亩地老宝有使不完的力气,日子过得说得过去,不用姐姐哥哥接济。老宝三十几岁了还像个小孩,跟在他爹后面下地。
学着他哥的样子指挥着花草树木,把这搬走,不对去把李庄的渠修好,去镇上开会……时而吼上几嗓子,吹着口哨,他爹咧着嘴笑又无奈地叹着气。
村里有小伙结了婚,老宝去看热闹。回来要他爹给他找媳妇,不吃不喝不下地干活赖在床上不起来。他爹没辙哄骗他才下了地。
那时多好有爹在,家里暖暖的,他烧着火爹朝锅里放米放山芋,烧稀饭,哧溜哧溜地喝几大碗,被撑的感觉真好呕了一口都有豆瓣的香。
夜被雪映得亮,偶有车开过,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爹在灯光中朝他伸手,“来小宝,到这来”,老宝哭喊着扑向那灯光……
鞋掉了一只,老宝倒在路边车驶进夜色里。
手电筒乱照,灯光如剑呼喊声刺破夜的寂静,脚步声纷踏而至,发现老宝昏死在路边。
老宝掉了一个脚指捡回了一条命。
他哥考虑再三把他送进了养老院,村里一片欢腾。
养老院有吃有喝,老宝在里面也挺好,回来过一次,大家不敢认,胖得走了模样,人更呆,问话没回声两眼无神。
后来老宝常常从养老院逃出来在村里晃悠,去他能去的想去的地方,大家又都进入戒严状态,担心抱怨声一片。
他哥不知何时当上了书记。老宝有天提着刀闯进他哥家乱砍乱剁,他哥受了伤,另一帮忙的村民受了重伤。
养老院来口信老宝已好几天没去吃饭了,他哥组织大伙去找,找了几个月,最后在一拾荒老人那。
老宝又被送进了养老院,再没出来过,也再没见过。
大家伙都有各自要忙的活,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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