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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断一本书的好坏,一般有三个条件,一是看看他传承了多少年,时代越久,就越是经典,因为时间是最好的过滤器,肤浅的,没有内涵的东西肯定不会在时间的海洋里沉淀下来。但如果是一本新版的书如何判断它的好坏呢?就是要看它再版的次数,这本《中国文化的命运》,就10万字的小书,据出版社说,已加印了12次,这些都很使出版社和笔者始料不及。第二就是看出版社。中信出版社出版的书虽然贵点,但选书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中信出版社一直紧跟时事热点,想知道最近啥“火”,基本从中信出版社的书单中都可大致窥到端倪,但中信出版社选中了这本冷僻的中国传统文化,这不是中信的选书传统,从这个侧面也体现出这本书还是有点份量的,能让中信出版社对它独具慧眼。第三是关键点,还得看作者。被称为中国的最后儒家,梁漱溟的学说主要研究人生问题和社会问题,他的学问是没得说的,所以本书值的读。
对国学不跪、不踩,以平视的角度来研究和理解,是梁漱溟给我们学习国学践履出的最伟大贡献。这样的治学理念来自于他的学术基础,梁漱溟最早是从《三字经》和《百家姓》中接受教育启蒙的,但他儿童时代深受其父亲梁巨川的影响,梁巨川不赞成儿童读“经”,正赶上梁漱溟上小学时北京开设了第一家“洋学堂”——中西小学堂,因此梁漱溟被父亲送到这里开始接触西学,然后因社会动荡,梁漱溟也在不断的转学和辍学中完成了他的小学时代,这些经历,培养出了梁漱溟很强的自学能力,也让他有了更多选择读本的自由裁量权。梁漱溟后来回忆:“我对于四书五经至今没有诵读过,只看过而已,这在同我一般年龄的人中是很少的”。
正是这些基础,让梁漱溟和其它“国学大师”们对国学的理解泾渭不同,梁漱溟更有一种跳出国学看国学的格局。他能从人生问题和社会问题思考国学,也是来自父亲对他的持久的影响。1918年,梁巨川在60岁生辰的前三天,因忧国而投湖,临走前,他还在和儿子讨论国际形势,他问梁漱溟“世界会好吗?”,梁漱溟答:“ 我相信世界是一天天向好里去的”。这句话在中国文化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也是梁漱溟对中国文化的基本态度,时间整整过去了100年,事实证明,梁漱溟对中国文化的这个基本判断没有错。
梁漱溟把孔儒之学拉下了神坛,同时,他也给了儒家文化赋予了更深厚的、更鲜活的、更积极的精神内涵。在他看来,儒学也好,佛学也好,都是人生实践之学,他曾说:“好的东西不是一种思想,而是一种生活”。他认为如果在大学讲堂里把孔学只当作哲学思想来讲,则其固有精神实质亡矣。梁漱溟曾再三强调,孔子学问是专门致力于人的身心于自觉、自主,使人的生命整体上有变化和提高的,将自己的智慧用到修养实践上,把四书五经背的烂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儒家的精神用在自己身上,用在人类社会。这个观点贯穿于梁漱溟一生,他晚年依然认为,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中国人有的是需要学习的东西,而中国古书汗牛充栋,除了少数的研究者外,未必人人都要去读,但有一本书,即《论语》,作为中国知识分子,是不可不读的。
《中国文化的命运》和其另一本巨著《中西殊途》内容主旨完全一样,由于中西两方社会演进路途不一样,所以形成的社会组织结构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家独大的儒学受到普世质疑,是清末民初,国力衰弱,国家饱受蹂躏之机。国贫民弱,河山凋敝,再加上民间道德体系的紊乱,面对西方现代科技与国防国力的绝对领先,中国何去何从?中国知识分子就国家困境都进行着深刻的反思,究其原因,也是国民对传统文化深深失望之背景,那样的环境下,很容易形成了对内迷茫,对外崇拜之风。
1947年,因为胡适在北大开学典礼上说过:“美国的天空比中国蓝,美国的月亮比中国圆”,大家的共识就是认为胡适就是“全盘西化思潮”的始作俑者和代表人物。胡适确实有这样的观点“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百事不如人,不但物质机械不如人,不但政治制度上不如人,并且道德不如人,知识不如人,文学不如人,音乐不如人,艺术不如人,身体不如人”。他还说:“西洋的文学方法,比我们的文学方法,实在完备的多,高明的多,不可不取例。” 事实上,真正最早提出“全盘西化”论的是陈序经,当时他在中山大学任副校长,在中山大学的一次演讲中,他在《中国文化的出路》演讲稿里提出了彻底全盘西化的理由,比胡适要早两年,胡适只是采纳了陈的思想,并用了一个更折衷的词汇“充分世界化”来代替“全盘西化”。
今天,全盘西化的论调在中国已经存在了近一百年,时至今日,甚至还有人大力宣扬“只有全盘西化”才能救中国,这种思潮主要来源于日本明治维新的成功实践,事实上,这只是一种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判断。真正日本奉行的文化政策是,对神道的尊奉,对儒教的温存与对佛教的吸纳,合三教为所谓的国教,此为明治维新以来对全盘西化的反动,也是对传统文化扬弃后的再用。日本不仅没有全盘西化,相反,它还是民族传统保存的最好的亚洲国家。这点,它远远超过我国,如日本的茶道、花道、剑道,不仅保存完好,而且还后继有人,不断被发扬光大。还有更现实的情况是,被一些经济学家迷信为世界最后一种经济制度的资本主义经济学,在本世纪初持续表现出低迷状态,它不仅没有救了中国,而且连自己也救不了,只是眼巴巴的排队等候中国的一带一路给他们送来一点恩赐,拖他们走出经济大萧条的泥淖。
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思想都有这个国家的深深民族烙印,简单的拿来主义,不仅不能救自己,实际常常还会很危险,因为两种不兼容的文化,只会拮抗和过敏。近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我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各个层面都深深地汇入了世界的潮流,世界第一的速度,第二的经济体让我们重新拾回了文化自信。当然,复兴中国传统文化还是有一些争论,对什么是民族的东西?如何吸收外国的进步文化?梁漱溟在近百年前已给出我们深刻和科学的论断——“注意中国传统文化,顺应时代潮流”。
中西社会自文化根基起底完全不同,各自生出的组织结构,生活方式随之迥异。西方的东西不是凭空来的,有其根本的文化作为支撑,并与东方文化有着天生的不兼容性。社会文明是一个系统,不能掰开了枝枝节节零碎来看。不能从根本的伦理思想与人生哲学着手,其他所有的改革都没有用。
西方社会的文化基础是公共观念,纪律习惯,组织能力和法制精神,他们的思维模式更趋向于理智,这种理智有三方面的长处。一是愿意承认自己的无知,更重要的是,承认过去相信的也可能是错的。二是以观察和数学为中心,再用数学工具整理连接,形成全面的理论。三是不仅创造理论,而且能够用这些理论来取得新的能力,发展出新的科技。
而中国传统文化是伦理本位,这是一种圈子文化,所有的作为都是为了得到圈子内更多的首肯,这种首肯也是弘扬某种道德精神而不是事后的惩戒,我们的思维模式更趋向于理性。伦理的内核是家庭而非是个人或社会,所以中国人解决纠纷是靠伦理而非是靠法律,做事讲情不讲理,这里的情是有等差的情,对越亲的人爱的越多,对关系越远的人爱的越浅,通过这种情理连接,以道德感核心人员为起点,互相感染,就像水中的涟漪,从中心向四周扩散,最后到达边沿,由家庭到圈子到社会,天下大治,这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逻辑理路。
这种伦理结构,通过“仁”和“礼”来规范,这样子,亲疏远近,尊卑长幼也就各安其位,井然有序地保障了一个非常稳定的社会结构,以伦理为标杆的道德本位,对外表现出来的就是祖宗崇拜和保守的政治和社会制度,所以中国文化里有两大怪异现象:一是那历久不变的社会,停滞不进的文化。二是没有宗教的人生。
梁漱溟说,以中国精神引进团体组织,以团体组织运用科学技术,作为新中国之路的必然方向。无独有偶,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民族也非常注重家庭关系,那就是犹太民族。“灵魂、品格、智慧、道路、真理和生命“是犹太文明的重要价值基石。犹太人的灵魂等同于我们的良知,品格等同于我们的善良和宽恕,智慧的内核是仁义道德,道路就是有一个空瓶的心态,不做掌握真理的人,而是每天走在寻求真理的路上,真理是生命中恪守的价值观,生命是一个人对待人生的软实力。
研究多年犹太文化的贺雄飞先生,既深谙犹太文化真谛,又能领会国学之精髓,他认为犹太民族和中华民族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两个民族,按照黄金法则,我们的教育理念就是要融入78%的犹太智慧和22%的国学精华,这两种文化的嫁接一定能产生奇迹,这也是我国传统文化迸发出活力的终极使命。
最后回到我们从传统文化中学什么的问题上来,我们传统文化博大精深,若事无俱细,本本精读无异于痴人说梦,学传统文化还是要回到它所承载的核心价值观上来。
判断分为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现代社会更倾向于事实判断,也就是各种知识和技能,而传统文化承载的核心正是教给我们的价值判断的能力。
有人说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个是有误解的,对于知识层面来说,现在一个初中毕业生的知识广度和深度肯定比古代的孔子多,但孔子比我们要伟大的多,就在于他有很强的价值判断力,有人问孔子:世上有没有鬼?孔子回答说:不知道。孔子后来解释说:如果我说有鬼,当家里有老人过世后,他的后人会把家里好的东西都会埋葬给死者,给家里生活带来很大影响。如果我说没有鬼,他的后人就会随意安葬老人,对先人大不敬。
有没有鬼本来是个知识,是一个事实判断,但孔子并没有简单的回答有还是没有,而是从更深远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种价值判断才是我们最应该学习的,包括对于孝道,对于礼仪等等,孔子都是提倡活的价值观,而不是后来走样的教条。
教条,就是迷与信的关系,看看梁漱溟是如何做的。梁漱溟信佛,甚至被许多人视为佛学家。但他从不烧香拜佛,家里也从不供奉佛,入庙也只是参观式地看看。梁漱溟的信佛,和芸芸众生从利害出发许愿还愿那一套是两回事。宗教信仰在境界上有高低之分,后者满足于偶像崇拜,心态上并没有脱俗;前者则是从佛理中吸取有益的东西。梁漱溟正是出于对佛教教义、教理的理解和推崇而走进佛学的。但形式上的一些东西,他并不去追求。例如他的食素,和僧人的吃斋是不一样的,类似牛奶、鸡蛋这些能提供人体必须摄取的营养的食品,他并不一概拒绝。梁漱溟被称为新儒学的奠基人,但他从不以这个称号自居,就是对孔子的学说,自己也只是在其殿堂之外往里看,看到了一些,还不敢说已登堂入室,只是比有些人多一点罢了。他的这种学术境界,在当年和今天,都是十分难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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