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一个像这样的雨天,我从南京回到徐州的家,行程匆忙,只为取些行李。
那天雨滴甚少,但风强劲,刮的我缩着脖子眯着眼睛。家门前的老槐树下站着我的二姑奶,一位八十高龄的蹒跚老人,她点着脚步,左右来往地看着。
“姑奶”我叫她,她望过来,眼睛里似被风吹得蒙了一层尘,继而缓慢地笑着“回来啦?”声音短促无力。我停下车子,把她往屋里让,
“姑奶身体可还好?”姑奶近来体弱,我心疼起来。
“好,好。”
“想吃什么要什么跟孙儿说,我帮你去买。”
“年年有,都不缺。”
“这么冷的天,姑奶在外面转悠啥呢?”
“去找大奶奶,走走,就走走。”她站着不动,扭着僵硬的脖子看向前处。经年不回家,我并不知她说的大奶奶是谁,只是执意要送她过去。
“不了不了,就在前面,自个儿过去了。”依旧是慢悠悠地眨了眨眼睛,却也不看我。我向前望去,不远处确有妇女站在家门口向此处张望,便扶她走了一小段,她硬是要我回去,有些疲累似的不再说话,双手无力地推搡我,我便停下站在那里目送了她好一阵。
二姑奶是我的至亲,儿时的记忆里都是她的白发,忙碌的父母将年幼的我交给二姑奶带活,这一带就是八年,她从小唤我“丹丹”,这个和我本名并无相关的小名是她取的,且只有她一人叫着,她唤我我便会应。
十几岁搬离老家之后便许久许久地都没回去了,每年春节才会回来给她拜年问候,从她给我压岁钱到我给她过节费,也就这短短十年。每年的这一天,她的话总多起来,拉着我和哥哥姐姐讲小时候的事,她爱讲我们也爱听,一旁的大伯(二姑奶的大儿子)说“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这些事倒记得清楚。”我点头,是呀,仿佛是记了一辈子的。
毕业去到南京工作后更是不得相见,偶尔打电话回家会问妈妈“二姑奶可还好?”,“老样子,没啥好不好,能吃能喝。”这个问答一听就是三两年。终于去年春节回家去探望,却被告知二姑奶给送到二伯家去了,下月回来。二伯家甚远,生疏多年,也不便探望,我将礼品和过节费交给大伯便走了,经过二姑奶房前,看到她平日里常坐的藤椅,心里竟空唠唠的……
这次回来已是有一年多未见了,我是多想坐下来和她好好说说话,然而回程的票已买好,行李还未收拾,心急的我只得想:等到下次回来吧。却未料,已没有下次……
回到南京的一周后,和妈妈聊天时顺口又问起“姑奶近来如何?”妈妈迟疑不答,而我既已料到,却又不愿相信,只发抖似的问“怕是老了?”妈妈仍不答,良久开口“你回来的第二天晚上觉里突然走掉的,走得平静,平日里还好好的,突然就走掉了,人已入土了……”
我的眼泪兀自流了一脸,没有质问妈妈为何没叫我回去服孝,只想起那日见的最后一面。啊,我早该预料到的,那蹒跚的体态和缓慢的神态,分明就是在向我展示着人生岁月的尽头,然而心急的我却未能停下来再说一句问候,可谁又能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呢?!
此后的几天里我常做梦,梦里满是追念和愧疚的大雨,梦里我将她扶进屋里听她讲小时候的事,梦里我带她赶集会买衣服,梦里给她添衣加被,梦里给她水杯捶背洗脚,梦里和她一起包饺子,梦里给她梳白发……
后来无意中对妈妈说起这最后一次见面,妈妈狐疑“大奶奶?你大奶奶走了多年了……”我惊得生了一场病,病好后却觉释然,或许二姑奶去了她想去的地方,只是走的着急了点,没有给我好好告别的机会,这样想来,更觉惭愧。
你只当是素日里的一次遇见,
却不知是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见,
如若我被告知那是最后一面了,
定当要用力告别啊,
最好能守在她床沿,
直到她平静地睡着、睡去……
谁知道这是最后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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