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六月,母亲在电话里对我谈起一件事:“XX花园天然气泄漏引起爆炸,死了两个人,你爸爸单位的徐叔叔也住在那儿,被炸成重伤住院了。”我事先已经读过这起事故的相关新闻,在我的印象里,徐叔叔比父亲年轻十岁左右,个子不高,颇英俊,有一个100%继承了自己颜值的儿子。
再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完整版,是在前天晚上。那天,父亲带我去单位的年终聚餐。小城市的公务员单位,人员流动并不频繁,父亲的大多数同事都认识我超过20年,他们看着我长大。每一年我都只是将它看作陪父亲社交的寻常活动,默默吃饭,再对每一个与我打招呼的叔叔阿姨微笑就算尽了义务。
入席之后我发现彭阿姨坐在我左边,她是徐叔叔的妻子。席间她回忆起去年六月爆炸发生的那一晚,并详细地讲给我们听。以下叙述都由那天晚上彭阿姨的口述整理而成,不排除由于我的记忆错误而造成的细节失实。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很晚才回家,十点半,庄庄(他们的儿子)已经很困了,我就带着他先上楼。徐XX在楼下遇见两个熟人,我以为他和熟人聊会儿天就会回家。
在电梯里我就闻到了天然气的味道,心想肯定是哪家人没关紧气阀。电梯里的其他人也闻到了,有人说,我们去物业管理处找人看看怎么回事吧。电梯一层一层地开门又关门,大家各回各家,并没有人去找物管。
我回到家也就两三分钟,刚刚坐下,就听见一声巨响,整栋楼也抖动了一下。几乎在一瞬间我就将这声巨响和电梯里的奇怪味道联系在一起,意识到:天然气泄漏引起爆炸了。
我拉着庄庄就往外跑,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一定要先找到徐XX。楼下已经挤满了人,到处一片混乱,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该给徐XX打个电话。拿着手机我的手都在发抖,但是他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我拉着庄庄在人群里四处乱走,一边走一边喊徐XX的名字。这时候我听到旁边的人说,那边很血腥,听说有人被炸死了,不要过去。当时我的腿就软了,如果徐XX死了,庄庄就没有爸爸了呀。我的手还在抖,又拨了一遍徐XX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终于有个人向我跑来,一见我就大喊道:“你老公炸伤了,抬进那边的救护车了!你快过去!”听到这句话,我已经没时间害怕或伤心,反而极度清醒地开始思考:我要不要带庄庄一起去救护车里,陪他爸爸去医院?一开始我想,那场面肯定很血腥,庄庄这么小,会给他的心里留下阴影。但是,如果这是庄庄见他爸爸的最后一面呢?我有这个权力阻止他去见他爸爸最后一面吗?我觉得我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做了决定,牵着儿子的手奔到救护车旁边使劲儿拍门,告诉医护人员我是伤者的家属,我要上车。
坐在车上,我才第一次感到悲伤,忍不住开始哭,心想他也就打算晚回家一会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庄庄看到他爸爸全身都是血,不知道是惊恐还是伤心,一直紧紧地抱着我。
到了医院,我看到那里已经有好几个爆炸伤员,却只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士。我马上给我在这家医院上班的同学打电话,再给徐XX的同事打电话,看能不能先救一下徐XX。这时候我已经不想去考虑公不公平了,只想着用所有能用到的资源,让医生先救徐XX。
讲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对我母亲说到:“真的谢谢XX(我父亲)和你,当时那么晚了,你们还到医院里来帮忙。”父亲和徐叔叔私交不错,听闻爆炸的消息,父母立刻赶到医院。在徐叔叔住院的三个月里,母亲负责辅导庄庄的学业。
她继续讲:
你们注意到他出院之后的变化了么?可能他在平时和工作场合看不出来,但是在家里,我明显地感到他变得爱说话了。以前他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有什么情绪都闷在心里。现在他的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喜欢和人交流。鬼门关走一遭,他真的还是有很多变化,可能他对生命的理解也不一样了。
这时候我们在的包间响起敲门声,徐叔叔敲门进来,手里端了一杯酒。向家属敬酒,表示他们对这一年工作的支持,是父亲单位聚餐的惯例。徐叔叔没穿外套,只穿着衬衫和毛衣。他卷起袖子露出了整条小臂,向我们举起酒杯。在他的手臂和手指上,我看到三四道伤疤,伤口早已愈合,但那些疤痕,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消失了。
“说曹操,曹操到。我们刚刚还在说你。”彭阿姨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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