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有一扇不起眼的安全门，推开这道门，里面有两个便衣士兵把守着楼梯。他们看见景峰辉便立正敬礼。
成文跟在景峰辉身后，沿着一条幽暗的楼梯上了三楼，如果不走这条通道，成文真不知如何上到三楼。从二楼上三楼的正常楼梯已被封堵，那里竖起一面假山，假山壁上流着清水。
被小白楼的大厅震惊过一次的成文，又被这别有洞天的三层楼给震惊了。
整个三层似乎处于封闭状态。弧形的走廊顶上隔不远亮一盏昏暗的射灯。不多的几个房门包着棕色的皮革，上面钉着铜钉，嵌在厚厚的隔音墙里面。门紧紧地闭着，显得神秘莫测。走廊的墙面上贴着深红色印花壁纸，上面挂着大大小小装在框子里的山水花鸟国画，每幅画的上方都亮着一只探出头的小画灯。
“天呐，果然偏见和缺少见识限制了普通人的想象力。”成文心里嘲弄自己。看着景峰辉轻车熟路往前走的背影，成文想，自己怎么会对这样一位与她的生活格格不入的公子哥一见倾心呢？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方主任的秘书正在一个房间门口等着景峰辉。
“我给老爷子通报你要来了。”看见成文跟在身后，秘书有点诧异，陪着笑脸冲她点了下头，又凑近景峰辉，颇有点讨好地问：“辉哥，听说景司令要上调北京啦？”“最近我也没回东北，不太清楚。”景峰辉敷衍着，转身对成文说：“我进去了。小文儿，你先在外面等一下。”
走廊里只剩下秘书和成文。秘书开始用一种既好奇又鄙异的目光打量成文，仿佛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成文感觉很不舒服。
“俊男靓女呀！我该叫你妹子呢，还是嫂子呢？”秘书以为自己很会开玩笑，露出一嘴白花花的、让成文感到猥琐的牙齿。
成文不愿与他说话，走到稍远的地方，烦躁地踢着软软的地毯，来回踱步，不时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一看墙上的画，感觉无聊。
景峰辉终于从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招呼成文。进屋前，成文白了秘书一眼。
屋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厚重的紫红色天鹅绒窗帘从房顶一直垂到深兰色的地毯上，房间很高，白色落地纱帘挡住了外面的阳光。里间的房门半掩着，能看到一张外国电影里才有的舒适松软的白色大床。
成文一进门就感到浑身不自在。
方主任换了舒适的便装，肥胖的身体陷在外间会客厅的一张宽大的桔黄色的皮沙发里，手里夹着刚点燃的一支烟。他神色疲惫，显得老态龙钟，与刚才在酒席上的精神抖擞判若两人。
方主任对景峰辉懒懒地说：“峰辉你小子，为了你的事不让我休息，我下午还有会呢。”他抬头看见了景峰辉身后的成文，脸上露出了笑容：“来，小成，坐吧。”
成文躲在景峰辉身后，怯怯地没有坐下。方主任欠欠身，向成文伸出了手。方主任的手软绵绵的，并不像他讲话那样铿锵有力。
景峰辉让成文坐在方主任旁边的一张单人沙发里，自己把写字台后面的一张椅子拉开，骑了上去，两只胳膊交叉放在椅背上，下巴放在胳膊上，像个淘气的小男孩，闪着炯炯发亮的双眼，准备聆听大人讲故事一样，等着方主任开口。
与他这样放松的姿态相比，成文双手合拢放在两膝之间，上身笔直地侧坐在沙发的边沿上，显得十分拘谨僵硬。
“什么妹呀哥呀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会搞这些名堂，以为我看不懂你们？不过话说回来，谁没有年轻过呢？”方主任一边说着，一边冲成文挤了挤眼睛。峰辉一旁漏了破绽一般嘿嘿傻笑。
方主任浓眉大眼，鼻直口正，放到电影里，就是一个正面人物形象，可是这时候的他为什么让成文想起了胖脸金鱼眼的赵揩油？成文低下了头，她真想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叔，咱说正经的，说正经的啊。”景峰辉直起身，笑嘻嘻哄着方主任。
“要说正经的，我就让小成下边防。”方主任斜了景峰辉一眼。
“叔，咱不带这样的啊，我都这样求您了，这么多年我就求您这一回吧？再说，我也考虑了工作因素呀，您看咱机关多需要人，让一个稀有大学生天天在边境上晃荡，也是浪费人才呀。”景峰辉直起身子，像对父辈撒骄一样说话。
“尽瞎想，怎么是浪费？成文是去参加会谈会晤，干大事，人尽其材。”
“叔，我知道您最怜香惜玉了，您舍得让一个女孩成天在边防上风吹日晒，爬冰卧雪，直面敌人？”
“从小你就跟我贫嘴！你看看人家成文多端庄斯文！”方主任嗔怪着峰辉，把目光转向成文，冲她又挑了挑眉毛，好像他们很熟络，拥有共同对付景峰辉的秘密武器。
“小成，你认为戈尔巴乔夫这个改革会让苏联变成什么样子？”方主任开口给成文提了一个重大的学术问题。
这可不好回答。在学校上时事政治课时，教官和学员也讨论过这个问题，基本上分为两派，老教官们对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持怀疑态度，担心改革不会有好结果。年轻的教官和学员们都认为改革比不改革好，认为苏联扩大“公开性”、“透明度”和“民主化”是一种大势所趋，可以减少腐败，建设公平公正，是社会的进步。
“小成的思想很前卫嘛！当然，这代表着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方主任听完笑笑说：“我倒认为戈尔巴乔夫不分阶级的民主化，没有限度的公开性和抽象的人道主义，会给苏联社会带来思想混乱，会影响国家的前途命运。苏联是老大哥，对社会主义国家的影响太大了。一个人思想乱了，他的行为就会紊乱，一个国家的思想乱了，这个国家也会像个醉汉一样不可琢磨。但话说回来，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和新思维里也有对我们有利的一面，包括他在全世界搞缓和，与美国改善关系，对我们示好。戈尔巴乔夫前不久不是在海参崴讲话了吗？要与我们改善关系，这可是一个重要的信息呀，冰封了二十年的中苏关系要解冻了。目前我们与苏联正处在关系微妙阶段，即有机遇也存在挑战，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遇。我们边防会谈会晤看似简单，其实可不简单，以微知著，是个十分重要而敏感的岗位，它是两军关系的瞭望哨，也牵扯着两国关系的神经末梢，牵一发动全身呀。边防上来的每期会晤简报我都要看，最近直接上军委的专报在不断增多，高层正密切关注着北方的动向，小成呀，你们赶上了一个伟大的转折时代！边防会谈会晤一线非常需要充实像你们这样的专业人才！”
景峰辉在一旁发懵，他半张着嘴，判断着方主任的葫芦里卖什么药，难道老爷子把答应他的事变掛了？可千万别呀！他急得抓耳挠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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