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看过这世间许多壮阔景色,身边陪伴的总是陌生人。
习惯于只身出发,总有种孑然一身的寂寞之感。一名少女和一只背包,总让人想起长长的铁轨,一直往前不停歇。成长大抵也是此般。一个人一直往前,不断相遇又不断失去,有时甚至来不及告别,只能听到离别的萧声。空余怅然,但无法回头。
在一次失去中,感悟了生命的脆弱和短暂。于是一天也不敢浪费,将自己弄得异常忙碌无法停歇,虽然劳累,却觉安心,唯恐自己陷入回忆的沼泽,再也无法醒来。
于是在路上的时候越来越多。
石林下了飞机,闻到潮湿暖热又清新的亚热带空气时,陪伴我的是陌生人。阔别许多年,拥抱太平洋的汹涌海浪时,陪伴我的是陌生人。西子湖畔看泛舟,浓郁的阴天里,陪伴我的是陌生人。兜转在老北京的胡同里,把玩着脸谱和老玩意儿,陪伴我的是陌生人。
一次跟朋友讨论旅行。说到一个流传已久的观念:一个人旅行,旅伴是全世界;和朋友一起旅行,旅伴就只有他们了。彼此相视一笑,深以为然。一次深夜下飞机,坐摇摇晃晃的大巴开向市里,独自一人心有恐惧,默默看向窗外摇摇欲坠的夜。而身旁的大叔以为我是本地人来问路,就此聊起来,意外发现同乘一趟航班的我们竟是校友和老乡,年龄差距如此大的我们就此畅快聊了一路,聊青春、聊旧事,待他到站拿起行李,回头一笑冲我道别。道别那刻并无不舍,只觉人生兴味,酣畅淋漓。
因为一次意外的免费名额机会,比计划早半年,横跨了大半个中国去武汉跑首马。跑量不够,心脏有过小问题的我,面对未知,既兴奋又充满恐惧。然而来自全国各地的她们却经验老道,帮我定配速,将之前比赛的经验一一道来,安抚了我紧张不安的心绪。前一晚我们结伴去武大看盛放的樱花,逛人声熙攘的小吃街,吃最地道的热干面。彼此陌生却给予最大的温情和信任。让一个人落地的我,倍感充实和温暖。
洱海一次从厦门北上,那时正值春运,我为了节约开销选择火车,又买不到卧铺票,要做十八小时硬座。那一刻又是濒临崩溃:从小被家里保护的很好,从来没坐过硬座,东西被偷了怎么办,遇到坏人怎么办,半夜没法睡觉怎么办?直到上车放下行李,看着大家拿出手机和食物,或打电话报平安,或开始吃饭。才有一种人间烟火的熟悉感。
对面的叔叔很快与我聊了起来,竟与我父亲是同年生人,在北京打拼经商,此番是回闽南探亲返程。原本座位并没坐满,是一大家子补好了卧铺票。我二人聊得正欢,忽然有一家三口慌张过来,原来是同样想补票却没有票了,此番听了那一大家子的信儿,来坐他们的座位。
女人也是闽南人,跟着男人嫁到山东,也是年后回了娘家。对孩子温柔体贴,照顾到最细微之处。我们围坐一桌,讲各自的故事,掏出闽南特产麻玆和桔红糕分食。小小的桌子被各式美食填满,显得异常热闹。说是在外面不要接陌生人递的食品,在这时显得幼稚可笑。良辰美景怎可辜负,这十八小时就是一趟心灵的旅程。
那日凌晨,硬座车厢依旧灯火通明,却人声渐微,旅途中疲倦的众人本睡意朦胧,却突然听到两个女人大声骂街声,一车人都被惊醒。猛一回头,那个大声吼叫吵着要讲理的女人,就是刚才温柔的母亲。两个女人都为了给自己的孩子争取更大的空间休息而争吵起来,指手画脚,只差动手。我那时并不很清醒,只觉闹剧一般,心生感慨:温柔热情的母亲与凶悍泼辣的妇人,都只那样一个普通的女人。为了守护孩子而眼波如水,也为了孩子而奋不顾身。
行走在每一个地方,到达波澜壮阔的世界角落时,我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人。幸而是一个人,在未知的地方不需要记着纷繁杂乱的生活,放空自己,没有过去,全情投入从未见过的迤逦美景。也幸而不是一个人,能谈笑风生,彼此拍照,看到一个女子奋力自拍的样子不至于对影自怜,看到恩爱情侣也不至于羡慕嫉妒。一壶老酒,几碟小食,天涯海角处你我漫谈人生。这绝不高雅潇洒,只是一个字,爽。
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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