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三五:还是“言语般若”
问:“‘析之有以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有以尽其大而无余’,此言如何?”
先生曰:“恐亦未尽。此理岂容分析?又何须凑合得?圣人说‘精一’自是尽。”“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
“揣度圣意”这种事,大概也是有“无边罪业”的。非但作为集权者的“圣意”不好揣度,作为精神上纯然为一的圣贤的“圣意”也是不好揣度的。
南怀瑾先生曾经提到过“言语般若”的说法,这世间有一种人,在“言语”领域,有特别的天赋,有极强的驾驭文字的能力,总能微言大义、精准表达出前人不曾表达过的意境,很快抵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地。般若本身是“智慧”的意思,“言语般若”又很难和智慧完全等同起来,充其量算是“多元智能”的一种。多数情况下,堪用“言语般若”来形容的人,在实际生命场中的表现又是平平的。
王阳明曾经评价过这种人,他们多在“文义上穿求”,少在“心体上用功”——“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王阳明作为圣人不曾明言,我们也不好揣度“圣意”去言明。大概,每个时代,都不缺乏这种具“言语般若”的人。
陆澄希望王阳明评价的话出自朱熹,朱熹在《大学或问》中讲“析之极精不乱,说条目功夫;然后合之尽大无余,说明明德于天下”。陆澄之所以希望听到王阳明本人对这句话的评价,一定是先有个立场的——他本人极为认同这段话——用分析的方法来格物可以做到极其精微,而不会紊乱,然后综合这些事物的理,可以包罗万象,而无有遗漏。
不得不说,在“文义”穿求上,极少有人能如朱熹一般,下过常人难以企及的“小学功夫”。正因为如此,朱老夫子才会张口即是“言语般若”——极精微到不紊乱的程度。这种“小学功夫”,又极容易带人入门。不谈为学目的的话,做学问就应当如此。问题是——做学问难道只有“穿求文义”理解圣人一个目的吗?倘有人求学问是为了自己做圣贤,为了找一条天下人个个做圣贤的路子,是为了解决好各自面对的具体问题获得此生的完满。在“穿求文义”上耽搁得愈久,便愈难逃离这种“言语般若”的影响。
正因为如此,王阳明一针见血地指出——细枝末梢上开出的花越精致,越容易让人忘掉树的根本。天理天然地存在于人的心体之中,哪里是靠分析而来的?“学为圣贤”只是本心使然,又哪里是靠分析来的天理堆砌凑合出一个“圣贤”来给人套路?
之前,王阳明谈过这个问题,他讲“下学”与“上达”不能分作两件事,“下学”就是为了“上达”,要求“上达”,便必须下学。甚至无法讲此时的“下学”是为了彼时的“上达”,“下学”之中心心念念、无时无刻不包孕着“上达”,一应的“上达”又无处不体现着“下学”之功。圣人讲“惟精惟一”,“精”本身就是为了“一”,“精一”又怎能分为两事?
有经验的果农,为了让果树结出像样的果子,总是善于梳理果树的枝杈,绝不肯因为某个枝条有了规模就让它肆意乱生长,毕竟,多一分营养输送给无用的枝条,便少一分影响输送给本该获得营养的果子。
“言语般若”固然惊艳,听来赏心悦目,读来朗朗上口。倘不能有助于“学为圣贤”,毕竟只能还是无用的枝条,在上面耽搁得愈久,便愈是远离为学者的初心。
不以“学为圣贤”为目的的文义穿求,充其量不过是掉书袋子的言语般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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