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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水,猫乳,辣椒萝卜

酸水,猫乳,辣椒萝卜

作者: 王静波风中传来口哨声 | 来源:发表于2020-08-16 15:10 被阅读0次

        作者 王静波

      在桃江泗里河,坛子菜是每家必需备置的。坛子菜事干重大,是青黄不接时下饭的菜肴,是招待宾客的碟子料,是孩子们的零食,关系到家庭内部的生活滋味,又关系到外部邻里亲戚的交往。一个家庭会不会过日子,一个堂客能不能干、勤不勤快,看看他家坛子菜的品种、味道、数量,基本就清楚了。

        坛子菜中的主角是酸水、猫乳、辣椒萝卜。

        酸水既是指那泡菜的液体,也指那些泡着的酸黄瓜、酸刀豆、酸萝卜、酸莴笋等等。这酸水,想起来、写起来就让人嘴里冒酸口水。真要吃起来,则会皱眉皱脸,身子都缩起来,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苦。酸水一般不做下饭的菜,主要是农家的零食。喝擂茶时端出一碗酸水,让客人用手拈了来吃,就显得更客气也更熟络。如果正经摆了碟子,酸水与其他的红薯片、花生、南瓜子一类摆满一桌,即使只是喝擂茶,那也近乎是吃换茶的规格了。小孩子去别人家玩,大人或者小玩伴喜欢,也常端出酸水来做零食招待。

        酸水很容易做。找邻居要一碗酸水放进坛子里,再灌进冷却了的开水,加一点盐,把黄瓜、刀豆、莴笋等蔬菜放进去,几天后就可以吃了。不过,容不容易也因人而异,做酸水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奥妙。

        我妈妈第一次做酸水,放了很多黄瓜进去。我们三姐弟很激动,天天盯着那酸水坛子咽口水。一天过去,不行,两天过去,还不行,三天了,我妈妈还是不让我们开坛子盖,说是要等足一星期。一星期终于过了,三姐弟围着妈妈,怀揣着敲锣打鼓的心跳,郑重其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坛子。一股酸腐臭味冲鼻而来,我们扭头避开,这是臭水,哪是酸水!不甘心,用筷子去夹,黄瓜都变成了糊糊,夹不起来。疙疙瘩瘩一坛子,不想看更不想吃,全数倒掉,可惜了这一坛子的黄瓜。我妈妈勤快、能干,但她的着力点不在寻常家务上,我们三姐弟互相安慰,并且认命。我家的坛子菜大多是我爸做,可能他认命得更早。

        猫乳为什么叫猫乳,我至今不明白,也许是毛乳?做猫乳名堂有点多。先要用上好的黄豆磨成豆腐,豆腐做成后要花一个星期滤干水分,再切成小块放到一个筲箕或筛子上,霉。筲箕和筛子上要先垫好用开水煮过的稻草。小块豆腐要一块块隔开放,然后盖上棉布,棉布也要用水烫过。霉得好不好,与用具的干净关系重大。大概一个星期后,豆腐块会露出水珠,似乎热出了汗。汗息了,豆腐就开始发黄,过几天,就来了香气,再过几天霉就长长了,一口气吹过去,风吹霉低,就成了。一般长的是白霉,如果是桃红色的霉,那最好,预示下一年鸿运当头。泗里河的猫乳一般是辣的。将红辣椒炒香,磨成辣椒粉,拌上盐,把霉好的豆腐在辣椒盐里打个滚,粘上红红的一层,小心地一块块放进坛子。如果不吃辣椒,就在霉豆腐块上裹一层红曲,颜色好看。红曲是红米炒熟后磨成粉,可以吃的。发霉的豆腐放进坛子后密封。一个月后,霉豆腐就变成了猫乳。

        泗里河黄豆好,水好,做猫乳的工艺讲究,佐料简单,做出的猫乳丝滑细嫩,味道单纯极致,入口即化。曾吃过很多其他地方和商场卖的豆腐乳,那些豆腐乳与泗里河的猫乳比起来,似乎是用豆腐渣做的,颗粒粗大,只有咸味没有香味,差的不是一点点,这也是我不愿称猫乳为豆腐乳的原因,猫乳是独一份。 

        泗里河的猫乳很珍贵,是一丁点一丁点吃的。用筷子头在猫乳块上蘸一下,嗦一下筷子头,丁点猫乳就入口了,满口香咸辣,足可以吃下大大一口饭。泗里河流传一个“亲家的猫乳一扳桶”的故事。是说一个人到亲家那里做客,猫乳一块块吃,亲家看着心疼,但做不得声。客人问猫乳做的多吗?答曰“一扳桶”(打谷用的桶,可以放几百上千斤谷)。客人奇怪:“做那么多啊?”,主人答曰:“你这个吃法,没有一扳桶哪够啊!”

        辣椒萝卜是最普通的坛子菜,用油炒了就是菜,很香很下饭,如果不炒,就是零食,从坛子里抓出来直接吃,和酸水一样经常用来待客。白萝卜切条,阴干,拌上剁碎的红辣椒,放进坛子腌上一个星期就可以吃了。人们常常把茭头、洋姜和白萝卜一块腌。茭头最酸,洋姜最脆且香,萝卜最筋道,耐得爵。我最喜欢吃翁妈(奶奶)坛子里的茭头和洋姜。每次回老家,翁妈第一时间就会夹一碗出来给我吃。“波波,这是我专门给你留着的洋姜呢!”就好像说,波波,我最心疼你呢,让我感动莫名。一般坛子里的茭头和洋姜少,萝卜多,翁妈单夹出茭头和洋姜给我,一定是她平时省下来的。翁妈的孙子孙女众多,每个人都有特别喜好的吃食,翁妈见到每个孩子几乎都能拿出专门留着的东西。每个孩子都是翁妈的心头宝贝。

        泗里河每家制作酸水、辣椒萝卜、猫乳的时段、程序、时间长短、调料比例各有不同,味道也不一样。幼年的我们几乎吃遍邻居家的酸水、辣椒萝卜,我们甚至都能分辨出谁家与谁家的区别。

        以前泗里河人做坛子菜,一为好吃,解嘴馋,更是为了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有菜下饭。以前每年都有几个月是没有新鲜菜只能吃坛子菜的。现在一年四季都有应时蔬菜,各种零食也随时可买,但泗里河人还是家家做坛子菜。因为这坛子菜的味道买不来,也代替不了。泗里河离开家乡出去工作的人越来越多,这坛子菜成了可以带着走的家乡。我每次回泗里河,总是坛坛罐罐、大包小包塞满车的后尾箱。

        以前主要是吃翁妈的坛子菜,现在主要是满婶娘的坛子菜。满婶娘长住长沙堂弟处,但为了给离开家乡的儿子女儿、侄儿侄女们做坛子菜,专门请人栽种蔬菜,一到做坛子菜的时节就回泗里河。不说她自己的孩子和其他侄儿侄女,单是我家三姐弟,每年每人一坛猫乳,一坛辣椒萝卜,一坛酸菜,就占了九个坛子了。满婶娘把菜带到长沙,我回长沙必有坛子菜。如果回泗里河,我就会拿到更多的坛子菜了,四叔这个医生做的猫乳很精致,谷丰哥、庆丰哥家的猫乳用油泡,不一样的特点。

        只是,现在能做坛子菜的人一年年老了,年轻的泗里河人都在城市奔忙,以后还有人会做坛子菜吗?我不禁担忧起来,怕绝了这好吃的酸水、猫乳、辣椒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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