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英还记得外公的样子,须发皆白,牙齿稀疏。
樊英的母亲是外公的幺女,所以樊英从能记事起,就记得外公是这苍老的样子,一直到外公离世,都没有变过,那慈眉善目又苍老的样子。
樊英和妹妹都很黏外公,甚至超过了自家的阿公和阿婆,有母亲的原因,也有别的原因。
外公跟着唯一的舅舅来到刘家,舅舅是来做上门女婿的,外公则是跟着舅舅来做拖油瓶的,老拖油瓶。
舅母家房子很大,正房堂屋,还有院坝围墙,本来母亲也是跟着舅舅来了舅母家,才认识了父亲的。外公住在厨房下方的单独房间里,有床,有小桌子,还有小板凳,最让樊英喜欢的是外公屋里有地灶,有三角架,有吊锅铁壶,呼呼生起了火,就可以自己煮饭吃了,好像过家家那般不真切,却又是外公实实在在的一日三餐。是的,外公自己煮饭给自己吃,虽然,厨房就在旁边,虽然除他外的一家人都在那厨房里就餐。
外公有自己的生活来源,只是借了这里的一方土墙和泥瓦。外公是个能干的人,舅舅家的一拢翠竹,经过外公的手,便会变成簸箕、刷把、箩筐、背篼、凉席、竹锅盖、水桶把子……
樊英看过外公编竹子,觉得长长的竹子在外公的手里变成各种形状特别神奇:先是去伐倒长竹,拖回家中,再用快刀去除多余枝叶,光溜溜的后,用锯子锯成合心意的长短截,再一一破开成手指宽度的竹条,后用小刀剥离竹为青白两层,青皮部分便为编制用,有时候还要用火烤一烤,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最后,横横竖竖地便开始编了起来,像极了经线和纬线交织:插、穿、削、锁、钉、扎、套……, 编出了图案,编出了花样。等到了赶集的日子,外公就会背着这些经过日夜的东西,走上一个小时,到集市里卖了,再换回来他需要的东西,还有给樊英和妹妹的糖果、甜饼。所以,每当外公去赶集的日子,樊英便会和妹妹坐到自家门墩子上,一等就是一日。
外公有个嗜好,好抽一口烟叶,却又舍不得把钱用花在此上,问舅舅要了一块地,自己种起了烟叶来。那时候的地金贵,岂能胡乱地种呢?好的地都要紧着大米、小麦的种,自家门口的地要紧着家里所需种,小葱、白菜、蒜苗和大姜……于是外公得了几块离家较远的、山脚下的、零碎的地,种起了烟叶。
樊英跟着外公去过那几小块地,多余的石头都被外公整整齐齐地码在田埂边上,外公每次去都要挑上一担水,一去便是大半日,好像里面有无穷的乐趣,樊英也喜欢那里,喜欢那地里的认真和仔细,喜欢外公放下挑水担子后重重的嘘气,更喜欢那烟叶子里冒出的花儿清香又美丽。
后来,外公去了,小小的樊英还是会去那几块零碎的地里去看烟花,头一两年里,烟苗春生夏长,也自顾自地美丽,可终究少了外公的看顾,多了野草的欺凌,一年年地消逝了,那些大大小小的整齐石子也坍圮了。
再后来,舅舅耕开了那些地,种起了他们需要的东西,樊英便再没有去过了,樊英愿意相信,外公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有几块像样的地,种起他心爱的烟叶,坐在黄昏里,看烟气袅袅升腾,手里仍在忙活他的竹条筐子,心中盛满了欢喜。
外公啊,樊英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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