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见了,故乡
刘杰和孔昭兵站在一座小山丘上,望着全村人,听着锣鼓声,热泪盈眶。泪水像打开水龙头的自来水哗哗往下淌,将刚穿上的冬军装弄得干一块湿一块,像一张刚画上去的地图。刘杰的眼睛始终盯着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那是太外婆。孔昭兵则眺望着天空,眼中的泪水已经干了,恨恨地对天发誓,我不当个大军官,我就不回这穷乡僻壤。
刘杰,出生在山东曲阜旁边一个很偏僻的农村。父母前面生了四个女孩,不甘心。为了不当不孝子孙,刘杰的父亲母亲忍着千般苦,万般痛,终于将刘杰从一颗小小的蝌斗,变成一个小小的肉胎,再呱呱落地。刘杰出生时,显得与众不同,两只小眼睛像两颗黑黑的小珠子在眼眶中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连一声轻轻的啼哭都没有发出来,倒是肚皮下的小鸡鸡适时地洒出一股清香透明的还带有母亲体温的热液,骄傲地向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男女老少宣告示,刘土墩家终于有后了。刘老太太急忙用那干裂的嘴唇凑到小鸡前将余液接住,边发出啧啧的品尝声。为了这喜庆的日子,刘家在自家的院子摆了十桌酒席,小小村落几乎家家户户都拿出各种各样的礼物,或十个鸡蛋,或一只母鸡,或一筐白菜,将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刘土墩个子不到一米六,谨小慎微,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他老婆,也就是小刘杰的母亲姓孔。据考证,是孔家第七十代还是第七十一代的,叫孔小妹。孔小妹三岁时父母双双过去了,是小叔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的,孙小妹个子小但胃却很大,小叔吃一碗,她要吃两碗,把小叔的一点点家底都快要吃光吃尽了。小叔想,再这样下去,我和小妹都只能当乞丐了。事情很巧,刘土墩也是从小父母双双过世,是外婆王老太将他一手带大的。刘土墩比孔小妹大六岁。外婆就托李媒婆到小叔家提亲。李媒婆凭着她三寸不烂之口,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叔搞定了。小叔想孔小妹留在家,除了吃还是吃,总有一天家会被她吃光,把她作为童养媳嫁给刘土墩,既解除了家破人亡的危机,又可赚一笔钱,这等于是天上掉馅饼。小叔是个聪明人,这点小账算得一清二楚。再想想,不对呵,李媒婆是不是诈骗呵,而且这个媒婆不是专业户,是私媒。小叔窜过关东,东北的私媒很多,所以小叔知道私媒是咋回事。
私媒不是专门为媒者。她们大都边从事其它职业,边为他人做媒。从事其他职业使得他们能有机会走家串户,了解各家情况,哪家有嫁女娶媳的需要,她们都了如指掌,因此,为别人做媒也就极为方便,这样使得他们不但能得到谢媒的财物,而且还有其职业收入,这种类型的媒婆在《三言》中比较多。《醒世恒言》第十四卷《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中的王婆,就是这种类型的媒婆。李媒婆善于察言观色,心里想,我什么人没见过,我什么苦没吃过。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多了,我过的桥比你过的路多多了。
“小叔,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先放两块银元在你这里,你什么时候想明了了,给我回个话。”语气中带着威胁。
小叔毕竟年轻,看媒婆这么牛,马上就软下来,“别别,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相信你。”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窥视一下那两块在阳光下发出银白色的圆饼。
“好,我明人不说暗话,明天你送小妹到刘家。”
媒婆一只脚刚迈出门槛,躲藏在里屋的小婶就冲出来,一把将两块银元抢到手里,等小叔反应过来,小婶已经将门拴上,一手将孔昭兵抱在怀里,一手摊开手上银元,对着儿子又对着银元自言自语,“儿子,我的宝贝,你终于有救了。”
第二天,小叔请自家的吹鼓手将小妹千哄万哄哄上轿,绕着村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午时才到刘家。门口铺着红布,刘土墩憝憝地站在门口,身上披着红带,头上戴着红帽,身上穿着大红大绿的布衫,胸口还带着一朵硕大无比的大红花,活像一只红鹦鹉,嘴中吐着鹦鹉般的鸟语。看到头披红盖头的孔小妹,那鸟语声突然消失了,两只手不停地上下晃动,以掩饰内心的兴奋和紧张。
土墩牵着小妹,亦步亦趋地沿着红布条铺就的甬道迈进院子。厅堂上王老太正襟危坐在一张破旧的太师椅上,两眼发出幸福的目光,直盯着孔小妹。刘家的兴盛就全靠你了。
拜过堂,入洞房。刘土墩和孔小妹在短短的两年间就接二连三地生产出三女。但在刘老太眼中,生产的都是不合格产品。终于在新中国诞生三个月后,小刘杰这个合格产品也随之诞生了。在全家的精心呵护下,刘杰在16时就成为标准的山东汉子,国字脸,粗黑的眉,大大的眼,特别让接兵团何为团长眼前一亮的是那张年轻的脸庞洋溢着朝气,还带着点腼腆,健壮的身体一看就知道是个经常锻炼的人,这是一块好钢。
再看孔昭兵,刚满月的时候,家中已经断粮,堂姐孔小妹的胃口又大的惊人,如果没有用孔小妹换来的两块银元,恐怕就没有孔昭兵。不过,两块银元再大,也没有办法买到奶粉,孔母又缺奶,孔父只好求奶奶告爷爷,东一小杯西一小碗才把孔昭兵拉扯成人。当舅子的和当外甥的站在一起,不知道内情的人总以为刘杰是哥,孔昭兵是弟,加上孔昭兵长得一点都不山东,倒和贾宝玉有几分相像。何为从孔昭兵身边走过时,视若无睹,好像身边根本没有这个人。刘杰就站在孔昭兵旁边,难怪何为没有看到孔昭兵。定兵时,何为跟武装部部长说,这个小村我只带一个兵,其他都不要。武装部部长说行,何首长要带谁就带谁。我带刘杰。行。部长将三步并成两步,到刘家大院时绊了一脚,又迅猛地爬起来,“好消息,好消息。”刘家上下男女老少一起跌跌蹭蹭地跑出来。老人家呵,刘杰高中了。刘老太一下子晕了,“太婆,太婆,”刘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太婆扶在怀里,躺在刘杰那宽厚的身躯,刘老太闭着眼,很享受,很享受,就像当年躺在心上人的身上。太婆,你醒醒,你醒醒。听着刘杰那稚嫩的童音,刘老太幸福地睁一下闭一下,全家人也沉溺在幸福的海洋中,虽然他们从来没有看过海,听过海,但何首长家访时描绘的有声有色。这时,刘杰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部长,昭兵呢?”“何首长只要你,其他人一个都不带。”“如果这样,我也不去。”刘老太马上将刘杰一把拉进怀里:“祖宗呵,你这是我们刘家祖上积德,你千万不敢呵。”“不,舅舅不去,我也不去。”刘老太知道这们小祖宗的脾气,只好转过来训部长,部长也姓刘,在刘老太面前是孙子辈。部长一觉察到刘老太要发脾气,扭头就跑,一直跑到何为面前,“何首长,救我呵。”何为被搞得莫明其妙。“什么事,好好说。”部长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何为开始态度很坚决,到不大坚决,到无可奈何。
刘杰,孔昭兵。要,不是要,是,不是是,到。出发。
孔昭兵先转过头,刘杰也转过头,两个小伙子慢慢地举起右手,五指并拢,食指、中指紧紧地贴在额头,向生于期、长于斯的孔圣人故乡敬礼,再见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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