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非洲热带雨林里,生长着一种参天巨树,树上开满无数长长的、倒垂而下的花瓣枝条,在大树的周围缠绕着。远远望去,犹如黑白无常手中的哭丧棒,所以人们给它取了一个别称:鬼索。
这就是白藤花,属于棕榈家族,通常种植在庭院中。它像一根带刺的长鞭,随风摇曳,一碰上大树,便紧紧地攀住树干,不断繁殖生长出一束又一束新叶。直到它的茎爬上大树顶,越来越长直到往下坠,在大树四周缠绕成无数怪圈圈。
可以说,白藤花是依附在大树身上的寄生之物,索求着大树的躯干、蚕食着大树的阳光雨露,就好似那棵大树的存在,就是为了供养这一簇簇的白色藤花,直到它生命的尽头。
白色的藤花就像那不死的宿命,与你相互纠缠、相互牵绊,直至你忍无可忍,坠入地狱。连城三纪彦的《一串白藤花》讲述的便是这样的一个故事:身处社会底层的花街女郎,用自己的血汗供养着故乡的亲人,这是他们斩不断的牵绊。一名以代写书信为生的先生,将手中的笔墨化作媒介,试图用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为女郎们换取扭转命运的机会。
接下来,就让我将这一切说与你听:
图片来源于网络01.常夜坡的凶案
常夜坡其实是一条花街,因为点着常夜灯而得名。
那里整晚整晚都点着白花花、冷清清的灯光,灯光摇曳处,仿佛正有一串藤花小灯般地摇曳着。
大正末年时,阿缝正是三十七八岁的年纪,老家有三媒六聘过她的丈夫。丈夫在她过门不久就病倒了,日子过得时好时坏,为了赚取医药费,阿缝不得不来到常夜坡工作。
因为年纪的关系,阿缝只能在旅店里作着下女的活儿,供养着在老家养病的丈夫。所谓的下女,就是旅店的女佣,做着供人差使的活计。但随着丈夫的医药费日渐沉重,阿缝开始有些吃不消。
我是邻镇一家布店的第三代店东,经济上尚算宽裕。老妻早已去世多年,我一直有再找一个人作伴的想法。两年前遇上阿缝,正好一拍即合,各取所需地同居在一起。
阿缝在常夜坡后街有一幢陋屋,我和阿缝就住在那里。
阿缝家的隔壁,住着一位叫做井川久平的代书先生。代书先生蛮年轻的,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模样,但沉默寡言,总是一副静静的、不想见人的模样。
因为代书先生的店开在花街,所以客户多半是花街上不识字的女郎。她们基本来自附近贫寒的村落,赚到的“血汗钱”,一分一厘都存下来寄回老家,供养家人。
也许是出于怜悯,代书先生总是用近乎免费的价格为女郎们代书。所以,我总觉得他的收入应该是很有限的,于是念在邻居的情谊,常常请他写写贺卡,聊聊天什么的,就连阿缝也总是请他代写书信寄回乡下老家。
日子像溪水一般,缓缓地流淌着,直到一场凶杀案打破了这种平静。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年的梅雨季节来的比往常早了一个月。现在回想起来,这早来的雨仿佛就是凶兆。
刚入五月不久,就开始进入雨季,而且一下就是几天。在这连朝的淫雨日子里,平静的常夜坡接连发生了三起凶杀案。
第一起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人,他枯枝般的身躯在胸口上被捅了一刀,头被石块击烂,被半埋在坡下码头一艘废船旁的沙堆里。第二起是一个三十二三岁的男子,胸口一刀,面孔砸烂,横尸在横贯市中心的一座桥畔上。
两宗凶杀案的手法如出一辙,残忍异常。可想而知,这在坡上引起的喧嚣和震动会有多大。虽然警方作出了种种判断和搜查,可依旧一无所获。
过后的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一切风平浪静,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就此过去了的时候,第三起案子又来了。
那是祭礼前的第七天吧,因为前晚睡得迟,我早上起晚了。阿缝告诉我说:前一天晚上,赤间神社那边又出了人命,手法和前面两件案子一模一样。警察今天一早就过来问代书先生的事了。从问话的口气感觉代书先生成了嫌疑人。
我很奇怪为什么这次的事件会扯到那位代书先生身上,而阿缝在应答时分明是相信了警察说法的口吻更是让我无名火直冒。
我质问阿缝:“你怎么会是,听你的口气,好像非要把代书先生当成凶杀了?你不是还让人家免费帮你写信吗?你可真是无情的女人。你老公死的时候你连一滴眼泪也没有,跟着我也是为了钱吧。“
阿缝一听这话,脸上掠过一丝忧郁的神情。
阿缝的丈夫一个月前死了,当时她还给我看了老家那边来的信。虽然因为丈夫的医药费东奔西走,受尽苦楚,但终究还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接到信的那天早上,阿缝还看着庭院里被雨水打得只剩下一串的白藤花,感念自己的孤独无依,孑然一身。阿缝觉得,那是不死的宿命,就像自己的半生。
但当下激愤难耐的我,并没有关注这些,更未曾察觉这些话对阿缝的伤害,一心只想着代书先生不会干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2.自杀的代书先生
常夜坡上的人,好像已经把代书先生当成凶手了。倘若无意间往巷子那边看,常会见到太太们聚在一起,压低嗓门窃窃私语,不时有人把眼光投向代书先生的门口。
阿缝说,如果警察再来,我就告诉他,昨晚八点时,我在隔壁看到代书先生了。
虽然这是一句谎话,但却可以救代书先生。于是,我和阿缝详细地商议了一番,立马赶去代书先生的家告诉了他我们的想法。
代书先生听完,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说:“谢谢你们。“我无法判断他说谢的意思。
我们没有等来警察的第二次问询,代书先生就被捕了。这下子,我们再想要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因为警察找到了充分的证据和理由来怀疑代书先生。
警察清查了旅馆,了解到在赤间神社被杀的人是那天六点半的火车到来,住进旅馆的。在七点离开旅馆时曾问过掌柜:镇上是不是有位代书先生?并表示是有某些特别的缘故才要去找代书先生。
警察还找到一个证人,证明这个人在七点半左右向他问过代书先生的住处,而且确实进去过代书先生的屋子。
就连警方从代书先生的衣橱里找到血衣,也验证了阿缝曾说过的“五号那天她看到过代书先生满手是血“的说辞。
当天晚上,代书先生用拘留所里的铁格子上吊自杀,留下一封自白书,供认了全部罪行。
我去警所领回了代书先生的遗体,并为他举行了海葬。但始终对他留下的一纸遗书心有怀疑,觉得这不符合他一贯沉默寡言的做法。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我回邻镇老家办事,有个女人找我问路,问的却是我的屋子。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是以我的屋子为标志物去找它隔壁的一家人。
这也是问路的好方法呢。我在心里说。
突然,我心下一动,如果被杀的男子找的不是代书先生呢?虽然他向人家问了代书先生,可实际上他要去的只是代书先生的隔壁呢?代书先生的家在巷子的尽头,窄窄的屋子和邻家几乎无法分辨。但,代书先生家的隔壁住着谁呢?
是阿缝!我惊呼。
可是谁会找阿缝,那个会来找她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明明看到了那封信了啊,还听到阿缝说总算死了。
我翻箱倒柜找出那封信,细细读了起来,心中恐惧渐起,阿缝骗了我。她说她丈夫总算死了,可其实是他活过来了。她丈夫说:托你的福,这回总算又保住了命。
只是代书先生为什么要杀他,还写那封遗书承担罪行呢?赤间神社的凶案和先前的两桩会不会有关联呢?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我让自己店里的伙计去阿缝的故乡打探消息。果不其然,阿缝的丈夫大概一个礼拜前收拾行李外出至今未回。
夜幕降临,我尾随阿缝来到了赤间神社。阿缝的影子向被暗夜吸进去一般地消失在神社的院子里。
我隐入夜色,悄悄走进社殿。这时阿缝影子一晃,一道闪光直往我这边射过来。刀尖和阿缝的手猛地戳进夜空。
“死吧,请你死吧!”阿缝压抑地低吼着。
“阿缝!”我大声喊。
火花照出了阿缝冰冷的苍脸,这时她才知道是我。
当阿缝错以为我是他老公举起刀子砍过来的时候,我才知道,阿缝并不知道她的丈夫已在七天前被杀死在这里了。
3.最终的真相
如果说,这世上谁最熟悉花街女郎真实的面孔的,那一定是代书先生。他以笔墨做媒介,通过那些文盲女人要他写的家书里,知晓了她们与故乡的牵绊,知道她们沦落花街的缘由:是酗酒的父亲、嗜赌的兄长、长年卧病的丈夫。
代书先生知道自己因为肺疾不久于世,于是决定在死前她们其中的几个脱离现在的苦海。
他利用代写家书的机会,以女郎们的名义将那三个亲人骗来,然后在指定的时日地点,将那三个人杀害。其中一个就是阿缝的丈夫。
也就是说,我在家中找到的那封家书,阿缝是回了信的,还让代书先生保守她老公还活着的秘密。
为的就是杀掉他。
如残烛般摇曳着生命的丈夫,向吸附在阿缝身上的寄生虫,吞噬她的生命、遮蔽她人生里的光明,像宿命一般纠缠不休。
只要她的丈夫不死,阿缝就无法名正言顺地和我在一起。她每日劳作,辛苦挣得的微薄薪酬,都必须悉数供养老家的药罐,甚至为了“不断供“,阿缝不得不用自己的身体,从我这里换取供养丈夫的金钱。
阿缝厌倦了过这种生活,于是在信里叫丈夫过来找自己,想要伺机杀了他。只是,代书先生在信里,把阿缝所说的日子提前了一个礼拜。
或许代书先生还把阿缝指定的赤间神社改为他自己的住处,或许他在杀害阿缝丈夫的信里用的是自己的名字以便顺利被捕,而在狱中自杀可能也是代书先生计划中的一环。那些残忍的杀人手法,比如把被害人的脸击烂,或许只是为了不让女郎们和警方查出什么而已。
阿缝的丈夫死了,确实是死在了代书先生的手中,但没人知道那是阿缝的丈夫,包括阿缝自己。代书先生手上的血,其实是他自己流的,为了让阿缝看见,并告诉警察。
代书先生一定以为,没了挂碍的阿缝,便能和我一起和美、顺遂地过好下半生。
只是,我却在阿缝误以为我是他丈夫把刀子刺向我的时候,知道了阿缝的心其实从来未向我敞开过,也从未爱上我。
常夜坡的灯随着大正时代的结束而熄灭了,阿缝也在第二年染上了时疫死了。曾被阿缝视为宿命的那串白色藤花也随着性命的消逝而凋零,埋葬在了时代里。
既然阿缝和代书先生都怀着同样的心,想用相互交错而过的背影将真相隐没在黄泉路的黑暗当中,那我也还是用背影来送他们离去吧,就让真相随着那串花一起埋葬在时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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