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呀，母亲

几年前，母亲来我家小住。当时小区院子里有个丁大夫，据说胃病看得不错。慕名前来瞧病的人实在太多，没有排上队。前几日，母亲打电话来，说想让丁大夫捉一下脉，看看她的老胃病是否有的治。

不料丁大夫早些日子去了南方，还是留下些遗憾。母亲倒坦然起来，说实在瞧不上就算了，仔细养着也已经在慢慢好转了。说着便入了厨房，要替我准备午饭。

大半年来，母亲一直在西安照料生病的姐姐，难得有机会与她单独相处。知道她的秉性，乐得由她忙活着，母女顺便扯东扯西聊着天。有一刻，母亲的歌声竟从厨房传出来，我一下子愣住了，瞬间湿了眼眶。母亲，我七十多岁的母亲，这是回到了年轻时代么！

饭菜很快上了桌，一碟炝莲菜，一碟炒菜花，溜了一个碗碗肉。母亲因为老胃病很少喝粥，弄了些鸡蛋沫糊。味道淡淡的都透着食材本身的香味。吃饭时，母亲抬头看到墙上我写的毛笔字，说你爸去世前还念叨来着，等你为家里写春联呢，愣是没等到过年。

饭后我邀母亲在我卧室的床上躺下来，用磁疗仪暖她的胃。说起我写的文章里，有写她和父亲的，要不要读给她听一听。我用普通话读《母亲》，问她可听得懂。母亲微笑着点头，听着听着眼睛里便含了泪，一个劲地夸我写得真实！

读到我被父亲逼着，在大雨中走向学校时，母亲念叨起来：“可不是嘛，亏了你父亲，你们才有了今天这样子。”又说，“你姐要是能好起来，也一定能写出这样好的文字来！”

年前女儿将手机上的一些照片洗出来，做了一个家庭相册带回家，就放在床头。母亲一边翻看一边笑着说，“看你们这样好，我就放心了。”她指着一张老公背我的照片，说，“嗯嗯，你俩这样，照相的人不怕难为情么？”

我告诉她拍照的是女儿呀，没关系的。母亲想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啊。……父母这样恩爱，女儿也会照着做吧，会一样幸福的。”

后来我问母亲：“嫁给我爸，这辈子，觉得苦吗？”母亲点点头，又说：“我这老胃病，也就亏了有你爸，否则怎活得到现在。”她陷入回忆中，“周边四个县挨个跑遍了，换了谁谁能做到？自行车后座带着我，天不亮就赶到了汉村（距家约45公里），你爸浑身的汗往下淌，身后那狼嚣张得怕怕的，换了谁谁能做到？你爸是肚里有墨水的人，给县里写材料，两天整了四份，看到的没有不夸的。”说得我眼里湿湿的，她又笑将起来，“你家的电视妈能看看吗？”

这话也太见外了，老公出门前早就撂下话了：“妈，进了这门，家里的东西随便动。想吃什么就自己取，女儿家就是自己家。别把自己当外人！”

母亲的视力还好，屏幕上的字幕竟读得出来。我故意逗她，“我妈识字哩。看得懂电视剧。”母亲脸上绽开了花，“小看了我不是，我可是读过四年级的。”她看都市爱情剧，说：“真奇怪。男的衣服平展展，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女的却露着半个脊背，胸差点被看了去，整日里吹着空调，年纪大了身体不出毛病才怪哩。”

晚饭后，中央八台演《娘亲舅大》，佟家庚的恋爱那段，我问母亲：“你们那个年代的爱情，估计跟这个差不多吧。”母亲感触起来，“可不就是，一样一样的。你爸家里，也是一大家子的人，都是孩子。”当年父亲相过亲后便铁了心，说母亲是吃过苦的人，一定过得了苦日子。养母家里青梅竹马的舅舅，一再恳求她留在身边，母亲说日日在沟沟坎坎中上下，她一定要看看平原的风景。

我打趣着说，妈是舍不下爸吧。“可不是，多少人眼红。你爸是多有学问的人！”当年邻居巴婆给爸说亲不成，耿耿于怀，明里暗里使坏挑拨母亲婆媳间的关系。母亲接着说，“她临终前，你爸去看他，她拉着你爸的手说，你这娃一生明白着呢，干了几样正经事。可不是咋的，供孩子读书这一样，你爸就了不起！”

我舅，母亲娘家的哥哥，后来生活一直不顺心。父亲过世后，他几次捎话给母亲，说老兄老妹不妨作个伴，彼此可以互相照应说说话。我表示很理解，但希望母亲遵照自己的内心，不要一味考虑别人的需要。母亲说：“我得先顾着你姐，我的孩子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她的眼角翘起来，“你姐眼看一天比一天好了。过几个月我们准备去巴厘岛呆段时间，岩岩说看看蓝天看看海，你姐指不定就完全康复了！”

母亲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