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回顾《奇葩说》第三季,在第十期里,有个“有后的东博士和无后的米博士,该派谁去拯救人类”的辩题。
黄执中提到了一个很有深意的立场,叫做“伟大的死亡,往往伴随着伟大的阴影”。
在遥远的时光里,这个命题也曾经让我深刻地思索过。
小学时,我住在西北一座小城的桥梁厂大院里。院子里有个男孩,住在隔壁三号楼,我们都叫他毛豆。
客观来说,毛豆的爸爸,就是传统定义上的“伟大英雄”。
2002年时,毛豆爸爸为了救同厂的三个工人,被掉落的钢材砸断了双腿。那即使算不上人类的英雄,也成了整个大院里被交口赞颂的对象。
在他父亲的病床前,年仅五岁的毛豆被母亲和围观的人寄予厚望:“你长大以后,要成为爸爸那样的大英雄!”
于是思考模式都尚未成型的毛豆被迫成长起来。
在我不甚明晰的记忆里,每天清早跟着外婆出门打牛奶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他在院子里跑步,三圈之后气喘吁吁地站在三号楼二单元的门口,背诵乘法口诀表和唐诗。
如果他没有背好,毛豆母亲就会用一种极度失望的语气,叹息着说:“你怎么是这样的孩子?你爸爸明明是个英雄。”
那甚至称不上一种苛责,却远比带刺的鞭子更加伤人。
在“伟大父亲”的光环下,毛豆必须让自己走在优秀的最前列,这样才配得上“英雄之子”的称号。
小学的时候,我考80分,最多被爸妈批评一顿,没收我三天的零食;如果毛豆考80分,那将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在院子里所有熟悉的、不熟悉的人茶余饭后的交谈里,他的成绩被渐渐传开了。
因此毛豆就会在短时间内听到很多遍:“你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你这么优秀的爸爸啊!”
也是在这样的压迫下,毛豆考上了市重点初中、省重点高中,可他本人却越来越沉默寡言。
于是新的言论又出现了:“你爸爸当初是很热心健谈的一个人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阴沉沉的。”
当然,“伟大的英雄”本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双腿残疾,坐在轮椅上的他被强制剥夺了原本的高薪工作,转而做了工厂的门卫,清闲但是薪水并不高。即便有工厂的补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的事情。
英雄本人开始抽烟,喝酒,但那仅仅是关起门之后的言行。
而英雄会和他伟大的妻子吵架,话题围绕着“你救人有什么用”和“有本事你改嫁啊”的部分展开激烈的辩论。
但走到日光下,英雄依旧顶着他伟大的光环,维持着被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体面,扮演着一个伟大的角色。
我认识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他们热心、善良、宽容,但往往会在检视英雄和他的家人时露出最刻薄的一面。
人们对于英雄和伟大的严格绝不仅限于毛豆的爸爸,还有为人类做出一切贡献的其他英雄。
研究杂交水稻后拿奖金的袁隆平、和翁帆忘年恋的杨振宁、移居美国的李咏甚至资助链断掉的丛飞……
所有曾经拥有过光环的英雄人物,被无数双手拖拽到阳光下,强迫着在探照灯和亿万目光下接受人们严苛的审视。
在我不忍去猜测的人性里,人们对于伟大的看待,恰巧是那个最微妙的部分。
一方面,人们感念有英雄的存在;另一方面,又会迫不及待地把他们推上神坛,将“英雄”和“神”划上等号。
人们普遍意义上觉得,“伟大”=“完美”。
所以英雄应该一直清风明月下去,在他们的工作和生活的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这份完美,甚至包括他们的子女和家人。
所以毛豆必须优秀,毛豆的妈妈不能改嫁,毛豆的爸爸只敢躲在暗处抽烟喝酒。
神坛高处的风实在太凛冽,那不是一个凡人可以轻易承受的,即便他曾经是一个英雄。
之所以会用到曾经这个词,正是因为人们只记住了英雄的曾经。在岁月的流逝里,他们把光环套在英雄身上,可伟大本身反而被渐渐遗忘了。
于是光环变成了锁链,把英雄死死地锁在了聚光灯的困局里。
他们的一言一行被无限放大,破译出无数种连他们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意义,英雄的身份变成了令人身不由己的枷锁。
所以当黄执中在节目里问出那句“谁能承受得起伟大的死亡”后,我反复思考,得出一个不算是答案的回答:
“谁都可以承受伟大的死亡,只是人们不允许他们如此轻易地承受。”
在《奇葩说》的节目里,高晓松质疑黄执中的角度太过邪恶,以至于按照他那样思考,天下不会再有一个人去做烈士。
而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确实这样的事情存在,并且正在发生,所以才会有黄执中这样思考的角度。
我相信,当英雄在理想的道路上举起旗帜高歌猛进时,他是愿意为了理想牺牲的。
即便他可能想到了为伟大献身后可能会发生的后果,他还是愿意去做,并且执着于相信人性最本质的善良。
又或者,在所有生死攸关的时刻,其实容不得他去思考,是最本质的善良推动着,促使他做出了那个伟大的选择。
无论是何种原因让英雄成为了伟大的人物,那都是英雄的选择。作为普罗大众,我们能做的恰恰只有收回自己严苛审视的目光。
让伟大成为伟大本身,而不从中牵引出一些别的枝节藤蔓。
英雄该被铭记的是他的伟大时刻和品格,并非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不要让英雄被桎梏在他被过去的光环里。
我们需要记住这种伟大,但是,也放过这种伟大。
FROM墨墨:
推荐大家去看这一期的《奇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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