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睁开,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到现在,拉开窗帘,一道刺眼的光线照的我睁不开眼,还穿着睡衣的我打开窗户,任外面的凉风灌入身体,好久没有感到这般的轻盈,楼下的那辆汽车早已将那块‘停车位’空出,我竟然发现还是石灰的地面更好看些,直到开门,发现门口的那张名片。
正面,陆氏集团总裁,陆尚林。
背面,对不起。
一时间的我,竟分不清这两面的文字对于我来说哪个更重要,所以好笑的将它丢进了垃圾桶,我不需要你的所有,更无需你的道歉。
“茉莉。”我刚要出旅馆的大门,李子叔便叫住了我。
“李子叔,有事吗?”
李子叔笑的有些尴尬,两只手握在身前,不断的前后交错着。
“怎么了吗?”李子叔的言又止,让我担心又害怕。
“你这是要出去吗?”李子叔显然还没准备好。
“您要是有事我就不出去了。”我心里的焦急劲儿又躁动了起来。
“我这……”李子叔不自然的笑着。
“你看看你,怎么这么墨迹!”厨房里的常太太有些生气的走出来,一旁的李子叔更是脸红了。
“这怎么说嘛。”李子叔小声的嘀咕到。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知情的常太太倒显得理直气壮:“茉莉,我打算跟你李子叔一块儿过,你有意见不。”
“没啊。”我脱口而出,这事实显然和我心中的反差太大,可又惊又喜的同时,我的回答竟连个嗑都没打。
“恩,不就得了。”常太太一副‘就是这么简单’的样子看着李子叔。
“哎呦,都这么大人了,这……真是……”李子叔羞的转过身去。
“你害什么羞嘛,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常太太理所应当的说道。
“就是就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帮着常太太说话,这本身就是件喜事啊:“那我们晚上去吃顿好的吧。”
“什么晚上,咱中午就吃好的,不,咱天天吃好的。”常太太和我在一旁笑成一团,不好意思的李子叔也背对着我们,偷偷的笑了。
这几天的日子过的不错,天天有好吃的,虽然之前吃的也很好,不过还是带有喜气的饭好吃,这几日看来,他们两个并没有刻意的告知镇上人们有关他们关系改变的事情,两人的相处和之前并无太大差别,连晚上休息的地方也未发生改变,就更别提要办婚礼之类的了。
“不办婚礼吗?”我问。
“不办。”常太太淡笑着,手机摘菜的活儿也不停下:“都多大的人了,办什么婚礼。”
“可总要有个仪式吧。”我靠在一旁,总觉得“说一声就算在一起”的关系,终归缺些什么。
“仪式?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图仪式,也没见现在他在身边。”
这是第二次从常太太的口中听到有关她先生的事情,都是一笔带过,从不多言,碍于现在她和李子叔的关系,我也不太好过问太多,作为晚辈,只能祝福。
“他去年死掉了。”出乎意料的是,常太太开始讲述他的事:“他一直在外务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去年的时候工地发来的消息,说他从楼上摔下来了,死掉了。”常太太并未停下手中的工作,我站在一旁,听她讲述时,也并未发现什么神情异样。
“所以啊,别为了仪式,生活中处处都是仪式,那才是最实在的。”常太太笑着看着我,像是在告诉我她现在很幸福。
“来人啊来人啊~”外面的叫喊声越来越大。
“怎么了。”常太太出了门,拦住了跑来的赵昀。
“我师父,师父他……”赵昀喘着粗气,满脸通红。
“慢慢说慢慢说,茉莉,去给赵昀拿杯水来。”常太太抚着赵昀的后背,给他顺着气。
“不用了。”赵昀这才好些:“快去看看我师父吧,他突然就倒地下了,怎么也喘不过来气。”
“喘不过来气?”我和常太太都对这个词太过害怕,张叔平时就是个乐呵的人,怎么会和这个词联系上。
“叫周医生过去了吗?”常太太问。
“叫了叫了,于护士也跟着去了,但我害怕,就想着多叫点人过去。”赵昀急的直跺脚。
早就听到赵昀喊叫的人们也出了门准备一探究竟,知道了事情就赶紧都去了张叔的家里,我们到的时候,张叔的家里已经被人们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了。
我和常太太扒开看热闹的人,进到了最里面,张叔平躺在床上,周医生和于护士在一旁忙前忙后的诊断着,张婶在一旁哭的不成样子。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常太太到张婶身边。
“从早上他就一直折磨躺着,他这几天也确实是心情不好,吃饭都吃不下,问他啥他也不说,我就以为他想多睡会,这都到上午了,我才觉得不对劲,再去叫他,他就这副样子了。”张婶又抽泣了起来。
常太太不再询问其他,在一旁陪着张婶。
以前的张叔不是这样的,他的异样,至少是我发现的异样,应该是从那场大火开始。
毛豆家现在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毛豆也已经被送到市里治疗至今未归,逃过一劫的爸妈也在身边照顾他,只是他们的住所,现在还是一片灰烬。
“赵昀,你来。”见赵昀回来,我将他叫到院子里的一边。
“你师父最近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吗?”我问。
“有啊,很多的。”赵昀跑的有些冒汗。
“你举个例子来说。”
“比如,平时我一偷懒师父就骂我,可最近我睡过头师父都不管我了,而且我向他请教问题,他都爱理不理的,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教我新东西了。”
“他不教你东西,那他一天都干什么呢?”
“什么也不干,就一直坐在那边。”赵昀指了指墙角的石凳:“有时还叹气,而且最近出去的频率也多了。”
“他都去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师父只让我在家练习,从没让我跟出去过。”赵昀皱着眉头,看着张叔经常坐的石凳:“茉莉姐,我师父没事吧,他不会有事的吧。”赵昀眼眶红的让人心疼。
“没事的,周医生都来了,你师父一定没事的。”我安慰着赵昀:“别害怕也别瞎想,大家都在一起呢,都会帮衬着的,有什么事就在街上喊,知道了吗?”
“恩。”赵昀听话的点了点头。
“去陪陪你师娘吧。”
赵昀跑进了屋,我却越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场大火,张叔的这场病,这两个可怕的事情怎么会联系到一起。我看着张叔常坐的那处石凳,仿佛看到了他常时间在那里的身影。
“你说这镇上是怎么了,刚灭了大火,这老张又倒下了。”说话人,好像是卖菜的孙大大。
“可不是嘛,老张多好的人啊,当年为救小毛豆,胳膊都废了,怎么就好人没好报呢。”另一位同张叔岁数差不多的男人感叹到。
“说来也是可惜,老张当时可是名声在外的木匠啊,多少人到这镇上来,就为的让他给做个物件,现在弄了这么个下场,你说这老天爷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搞成这样。”孙大大用手背不断的拍着另一只手的手心,满脸的愁容和不公道。
“要不是说呢,真是可惜了,可惜了。”两位长辈边走出门去,边感叹着上天不长眼。
一旁无心听他们谈话的我,好像找到了答案。
张叔的善良,毛豆的无辜,大火的突袭,包括现在张叔的卧病,都是一系列的发生点,人物的性格和思想早就决定了故事的发生走向,我们将不如意都归罪于上天,也无非是想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罢了。
抬头,碰见了进门的周老板,自从凰儿走了,就很少会在街上碰到他,看着他头上黑白相间的杂发,想起之前的头发应该是乌黑的。
周老板看到了角落里的我,见我看着他,就先向我走来。
“看了你张叔了吗?”周老板问。
“恩。”我点头:“周医生他们已经在里面了。”
“那就行。”周老板微皱着眉头,目视下方,点了点头。
看着周老板的样子,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尴尬的站在墙角,谁也无法先开口打破沉默,还好有周边人的嘈杂,没有人能看到我们的窘态。
最后还是一屋子人涌出的热闹将我们两人冲散,周老板过去帮忙,我找到了常太太。
周医生说是要接回卫生所检查一下,目前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大家听到这些也就都放心了,就帮着抬担架,人群出了门,大家也就都散了,常太太没有跟着去卫生所,她说没什么大碍,都是心上的事,我倒是惊讶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回到旅店的时候,都已经中午了,抛去张叔的事情,凰儿倒是一再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记得第一次来这镇上,常太太不在,我坐在一楼的休息区等着她回来,就看到壁窗外的凰儿一个劲的朝我看,凰儿当时穿着一件粉花的衬衫,衬着小脸儿可白了,两个大眼睛更是水汪汪的,倒是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后来跟凰儿熟了后才知道,那天我穿着一件红色的衬衫,她觉得特别好看,我还因为她的夸奖开心了好久,只是最后再见到的她的身影,怎么也抹不去的那片蓝,那种冷,让我再也不想穿那件红色的衬衫。
下午的时候李子叔回来了,我下楼刚好碰到,他说中午的人有点多,他累得想睡个觉,道过午安,我便去了海边,天气回暖了,海边湿润的空气让人感觉很舒服,坐在礁石上,听着海浪拍打的声音,闭上眼睛感受海风吹来的海腥味。
“茉莉姐,茉莉姐。”
恍惚的听到海面上有人在叫我,可是刺眼的阳光让我实在无法辨认来人。
“茉莉姐。”姑娘细细的声音。
“凰儿?!”我只能隐约的看到她的脸,可声音和感觉却一遍遍的提醒着我,这就是凰儿。
“凰儿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是吗?”我惊喜的想站起来,却发现脚软的怎么也用不上力。
“茉莉姐。”凰儿遮着嘴笑着,眼睛弯成月牙般:“上次同你来的那个男孩子呢?”
男孩子?我想了又想,大概是陆炎吧。
“他回家了。”我答。
“回家了?”凰儿有些失落:“他长得还挺帅的。”
我失笑,这样灵巧的凰儿,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现在在哪?”我问,她好像是飘着,在和我保持了一个很恰当的距离上。
“在海里啊,茉莉姐。”凰儿笑着。
“海里冷吗?”
“之前有些,不过现在挺舒服的。”
“对不起凰儿,我都没再去看你。”我想起了去陪灵的那天晚上,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周老板家。
“你不是经常来看我吗?”凰儿指着这片海说:“我是在这里的啊。”
凰儿身后的那片蓝色好像融入了她的脸颊,我只感觉到她在笑,却发现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凰儿,凰儿!”
惊醒后的我,才发现一脸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海水,我直坐起来,海边的太阳已经泛着白光,梦中那片蓝色的海也变成了漂白后的样子,像是姑娘穿着洗白后的牛仔裙。
凰儿,你在那边过的还好吗?
在海边一直坐到落日,好久没来看过这个时间的太阳了,之前刚来时,还想着以后都能在海边看落日是多幸福的事,可后来真正开看的次数却少之又少,总觉得在身边的东西,不急着这一两次,最后才发现,我连这一两次都没有。
“茉莉。”
我回头,是李子叔,我抬头看看天,这个时间,李子叔应该是去工作的吧。
礁石的形状不规则,加上沙滩的柔软度导致脚找不到很好的着力点,李子叔一路走来,费力的很,我本想跳下去找他,他却一直让我在原地呆好,听他的话,待他坐到一旁,气喘的已经有些急了。
“我还从没在海边看过落日呢。”李子叔咧着嘴,看着海上的波光淋漓:“真好看。”
“您怎么没去工作?”我问。
“今天请假了,晚上歇一歇。”李子叔转过头来看我,夕阳照着他褐棕色的脸,上面的深浅皱纹一目了然。
“你经常来看吗?”李子叔问。
“没有,以前懒,也没来过几次。”
李子叔点点头:“要常来啊,这么好看。”
我和李子叔相视而笑。
“我没文化,也说不出个形容词儿来。”李子叔挠挠头。
“我是您眼里的‘有文化’,不也说不出来嘛。”
“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怎么能跟我比呢。”李子叔看不上我这般自贬:“你读过书,有文化,自然会跟我这样的粗人不一样,你会有很好的生活,遇到很多大场面,认识很优秀的人,别看不起自己。”
我笑笑,没再反驳。
“怎么最近很少见你开心的笑了。”李子叔问。
“没有啊,都有在笑啊。”我微笑着。
“因为那孩子走了吗?”
“不是。”我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茉莉,别不开心,你还年轻呢,遇见点不好的,也会很快就过去了,你还有李子叔呢,你怕啥。”李子叔拍着自己的腿,像是在为我撑腰一般。
“恩恩。”我笑着点点。
“真好,这一天天的,真好。”李子叔看着海平面起起伏伏,眼角的笑意怎么也下不去。
是啊,这一天天的,真好。
回去的时候,看到了槐树下的杨伯,最近因为张叔收徒弟加上那场火,杨伯就常常一人坐在这里了,他不说话,也不搭话,就这么坐在槐树下,看着人们来来往往,看着树叶从发芽到长成。
“李子叔,您先回去吧,我去看看杨伯。”
我走到槐树下,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树下只有杨伯一人,我竟有些尴尬,不知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回来了。”倒是杨伯先开了口。
“恩。”我点点头,靠在槐树上。
杨伯没再说话,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开始安静的让人不舒服。
“你吃了嘛?”我问了句家常话。
“还没。”杨伯的牙掉了很多,所以闭着嘴的时候多半嘴角是下扬的,像是在生气一样。
“咱们一起吃吧,常太太应该也快做好了。”
“不了。”杨伯拒绝了。
我咋咋嘴,咽下了没说出的话。
“你张叔怎么样了。”杨伯突然问到。
“上午去看了,周医生说没什么大事。”
“恩。”杨伯点点头,咳嗽了几声。
这时,周老板路过树下,和杨伯打了招呼,跟我也点了点头,可能是心里关系,总觉得周老板和我打招呼时的表情不是很自然。
杨伯叹了口气,起身往回走,我本想送送他,可他最后的那声叹气却让我心里迟迟不能平静,我愣在原地,看着杨伯有些佝偻的背影,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吃晚饭的时候,心里还是重复着杨伯叹息的背影,米饭在嘴里都觉得如同嚼蜡,难以下咽。
“怎么光吃米饭,也不吃菜啊。”李子叔在我的碗里夹了些蔬菜:“你这么瘦,要多吃点才行。”
“我不是很饿。”我放下碗筷,面对一桌子的菜,有点不好意思。
李子叔和常太太面面相觑,谁也没有问我一句怎么了,谁也没有再劝我吃一口饭。
“那就去歇着吧,等饿了再吃。”常太太说。
我点点头,上了楼。
“这孩子是怎么了。”李子叔问。
“小年轻的事情,咱们怎么会懂。”常太太吃了一口米饭。
“会不会和陆炎有关。”李子叔还不死心。
“什么陆炎,陆炎在茉莉那早就翻篇了。”常太太微皱眉头。
“那是因为什么,难得茉莉又……”
“行了行了快吃饭吧,你又不懂。”常太太往李子叔的碗里夹了些菜,算是堵住了李子叔疑惑的心。
我回到房间,发现了总编发来的短信,说是今年公司对内部人员要进行很大的调整,要我最好在场。
我没在意,随手扔下手机,躺在床上,可转身一想,淘宝店早就不做了,现在再丢掉编辑的工作,我还要靠什么养活自己,我起身拾起手机,给总编发了短信。
“具体时间不明,不过要尽快。”
收到总编的短信,心里就急躁了起来,走还是不走,还没想好,我便进入了梦乡。
爷爷,最近还好吗?要开春了,注意不要感冒
爷爷你说的对,一段感情,怎样处理都是对的,我们共同选择了闭口不言,他不再朝我要一个答案,我也无需为他再心烦意乱,我觉得这大概是对我们两个最好的结局,至少日后想起后,都是美好的。他走后,反而我的心不乱了,我想,这个决定,应该是做对了。
只是,我在想,我接下要去哪里,是继续踏上路程,还是回去,我好像也该走了,回归城市,找一份还能胜任的工作。我逃避太久了,既然没有逃避一世的勇气,那就回去接受现实,好像那样心里才不会空落落的。
小镇茉莉
2019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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