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班转学来的小胖子袁林又被欺负了,一个人躲在顶楼台阶上,盯着脚上一双伤痕累累的球鞋偷偷发呆抹眼泪。
小孩总是很难轻易接受和自己认知不一样的东西,就像,班上那几个特调皮的男生理解不了为什么转校生袁林的球鞋就可以看上去那样干净,和他整个人安静沉稳到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一样。他们迫切希望眼前一切都按着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来,但孩子毕竟是孩子,还没有真正学会尊重人的方式。他们证明自己的办法不是努力像对方靠近,而是要把他变得和自己一样,当大家脚上都是脏乎乎的球鞋时,他们便会发出幼稚的胜利者的笑声。
好在,还有一个人和他们不一样。
陈佳找到袁林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空荡荡的教学楼,两个小小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陈佳安静在袁林旁边坐下,打开书包翻翻找找,最后掏出一块天蓝色手帕轻轻放在他鞋子上,袁林扭头,正好撞上她清晨太阳花一样灿烂的笑脸。陈佳说,你闭上眼睛数三下,它就会干净的和原来一样啦。
十岁那年,小天使陈佳就这样头顶光环闯进了袁林的灰色世界,一把拉住他肉嘟嘟的小手说:“不要怕,你看我有哆啦a梦的口袋魔法”。
袁林见过陈佳的魔法口袋,那不过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双肩包,里面装满了各色糖果、一根漏油的圆珠笔、一双芭蕾舞鞋、一整盒创可贴……小小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鼓鼓囊囊,然后岁月就在这沉沉的背包里,一晃多年。
初中结束的那个夏天,蝉鸣躁动,白日漫长。
袁林一个人在操场上追着足球疯跑,他很久没有见到陈佳了,听大人们说她病的很重,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袁林讨厌死他们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把不吉利的词用在陈佳身上了,她说过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手术,等秋天来临的时候,他们还会继续念同一所高中以及以后的同一所大学,约定好了的事情一定不会变。
那天下午袁林跑了很久,跑到最后整个人精疲力尽瘫倒在地,脸上湿漉漉一片。
九月很快就到了,开学这天袁林早早就等在校门口,等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来了又纷纷散去还在等,等到快要绝望的时候,那张清晨太阳花一样灿烂的笑脸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袁林噗嗤一笑,不知怎么眼泪就一下涌了出来。
“早知道你这么慢,我就不等你了。”袁林说着接过陈佳手里的书包,心里突然空了一下,那原本沉甸甸的双肩包变得轻了许多,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笑容里多了一丝苍白无力感。
接着,很多事情都在这三年时间里变了。
当初的小胖子袁林就像雨后苏醒过来的春笋一样疯狂生长,转眼便成了白衣飘飘的美少年,而陈佳的身体却像加了发酵粉似的日渐膨胀,背包里的各种糖果变成了大小不一的药丸,就连那双芭蕾舞鞋也不见了。唯一没有变的就是袁林还是喜欢像十岁那年一样,紧紧跟在陈佳身后,尽管他很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魔法。
有一天放学,袁林问陈佳,你看过《岁月神偷》吗,里面有一句话说“鞋字,半边难,半边佳”,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一步难,一步佳;难一步,佳一步,走走就过了”,日子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因为你的名字里有佳,而且,还会魔法。
陈佳笑他傻,笑着笑着就哭出了声,哭的撕心裂肺酣畅淋漓。未知的命运令人惶恐不知如何面对,幸运的是,还有你在身边牵着我的手说,会好的,别怕。
时光机载着少年时代呼啸而过,夏夜的星空坠落,眼前又是一片的温柔的秋色。
以前的陈佳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神可以有千斤重,尤其是当她穿着最大码迷彩服独自站在新生方队之外时,那些复杂的掺杂着疑惑、嘲讽、同情的眼神落在身上,就像一场夹带冰雹的暴风雨砸的人生疼。陈佳很想躲,但又不知道能够躲到哪里,这胖到无处可藏的身躯,注定要比别人更勇敢地直面风雨。此时的她唯一能做只有在心里默默祈祷,这样煎熬的军训生活可以更快一点结束。
像是真的有守护神一样,这一次,陈佳的祷告有了回应。那些把她压到喘不过气的目光仿佛被某种磁场集体吸引一样变了方向,陈佳顺着他们的眼光望去,不远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正在人群中央一遍又一遍地循环踢正步,三步一小错,两步一顺拐,最后乐得教官们也开始跟着哈哈大笑。
是袁林,即便大家都穿着一样的衣服,陈佳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很快,袁林就以四肢不协调影响阵容的名义加入了陈佳的见习训练队伍。两人安静地并排站着,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尽管画面看上去极其不协调,但空气里却始终有一种其他人感受不到的默契存在。
陈佳问袁林,你刚刚故意的吧。袁林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放在嘴里,没说话。
傍晚的阳光洒在人们脸上,陈佳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温柔的不像样,有些感觉,珍藏在心里,能抵得过岁月漫长。
初雪来临的时候,陈佳正在杂乱昏暗的后台整理大家刚刚换下的演出服,黑色幕布另一面,舞台灯光闪烁,好看的姑娘们迈着优雅的舞步随着音乐声转动,系里的元旦晚会已经接近尾声,所有人都在满心欢喜的期待新一年故事的开始。
陈佳也一样,站在幕布后盯着舞台发呆,脸上滑过的泪水像暗夜里一串许愿的流星,她希望新年的自己可以重新穿上那双舞鞋,就像很久之前一样,脚步轻盈。
回去的路上,袁林突然抓住陈佳的手冲进雪里,站在路灯下,伸展双臂轻轻旋转,一遍遍吃力地模仿着刚刚舞台上的演员动作,然后伸手邀请陈佳,“午夜的钟声即将敲响,让我们一起迎接新的时光吧”。
雪越下越大,路灯下的两个人,欢快,跳跃,开心的像是跑到人间偷玩的小天使。
陈佳二十岁生日,袁林送她一个口袋里装满糖果和空白许愿瓶的哆啦A梦。其实很早之前他就想告诉陈佳,哆啦A梦的口袋并没有魔法,它拥有的超能力很简单,就是用心守护自己喜欢的人,陪他走过春花冬雪四季变迁,陪他长大,当他需要自己的时候,都会在他身边说上一句,没关系,我在,别怕。
就像曾经的陈佳站出来守护小胖子袁林一样,帮他擦干净球鞋接受他和别人的不一样,做他灰色童年里唯一的朋友;就像现在的袁林守护陈佳一样,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在他的记忆里永远都是最灿烂美好的笑脸。
但袁林并没有这样讲,他还是希望,陈佳的世界可以永远单纯干净,相信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真的存在魔法,那些难过的事情留给他来就好,他来守护她。
那些空白许愿瓶就是他的誓言,属于陈佳的独一无二的魔法。把你想要做的事情写下来吧,未来我陪着你一起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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