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民办中学的老师,一般印象里民办中学都在农村,我们这个却是在城市,城市里面的城中村。我们这儿没什么正规的师资,留得最久的就是我了。说起来惭愧,大学期间打抱不平,把人打伤了,结果大学没拿学位,所以我就只好留在这里了。其实换个角度想,钱不多日子也算安逸。大学毕业后我的人生信条就是,不要去多管闲事就一切太平。
最近却发生了一件让我特别烦心的事情,把我的平静的生活彻底打乱了……
我们这里来读书的都是底层的孩子,有些是没户口的,有些是学习成绩太差的,总之都有些问题。其中有一个孩子,叫豆豆,全家跟着他母亲来省城打工,他条件最差,面色如菜,个子也比同龄人矮一个头。最近他妈妈出了工伤事故,家庭收入断绝,孩子的爸爸是个傻子,却天天到处找人打官司。因此孩子好多天没来上课了。
这种情况,作为老师也不能完全不闻不问,那天我带了点慰问品就上路了。
虽然有思想准备,但是豆豆家里的贫困还是令我非常惊讶,300米之外就是宽敞整洁的街道,而豆豆的家在一个充满各种刺鼻气体的农贸市场的深处,一幢几乎是危楼的4层孤立小楼,黑洞洞低矮的楼道,楼梯都被磨得光滑圆润,孩子家里黑洞洞的,墙面的上方都黑了,地上坑坑洼洼还是水泥地面,家里几乎没有电器,只有些破旧的家具,一共就两间房。里房一个老太太躺着,空洞的眼睛对着天花板,看不出是活着还是死了。
但是看得出这本是一个和睦温暖的家,墙上和桌子上,到处都是一家人的照片合影,尤其是豆豆和他妈妈的居多。照片上面母子两个笑得非常开心。看着这些照片,想起豆豆的妈妈重度烧伤还躺在重症监护病房,我有些心酸。
孩子爸爸找人打官司去了,豆豆一个人在家忙乎着,喂了奶奶吃了点稀饭,提着暖壶要去医院照顾母亲,我不忍心看着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上路,就提出送他去医院。
走到一个路口,孩子指着西头的围墙说那就是事故现场。我当时身体一颤,我非常吃惊和愧疚,因为几天前我经过了这个地方,那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喝完酒回家经过这里,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朋友当时说,“应该是什么泄漏了吧。”我催着大家赶快走,以免中毒或者被爆炸什么的伤害,等我们走远了,一个朋友说,“我们要不要报警。”我说:“你又不了解情况,没事去惹啥麻烦,那条路那么多人,附近还有居民,轮不着我们管啊,不要多管闲事。”
那天晚上的爆炸让这个不幸的孩子的母亲重度烧伤,躺在医院,一个人就这样毁了,一个家庭也从此毁了,一个傻子父亲,一个不能动弹的老奶奶,家里没有了劳动力,所有家庭的重任都落在豆豆身上。而当时我如果能拨打一下电话报警,这一切也许不会发生。当然这一切我没有对孩子说。
豆豆邀请我去看在医院的母亲的时候,我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开了,临走前,我掏出了钱包里的一千元钱塞到他手里,豆豆对我是千恩万谢,我是越发愧疚,真不知道豆豆知道我那天经过这里却知情却不管的真相后将会怎样。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
第二天我破了例,决定去管这个闲事,其实这已经不是闲事,因为我总觉得我难逃其咎。我硬着头皮去找了一个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我从没找过他,我自己混成这样,见到他心里会失衡,我有自己的天地,何必讨这个没趣。在宽敞的会客厅我见到了他,他已经是省城的大律师,还是那样热情,听完我的叙述,他表示会帮助这个可怜的孩子讨个公道。
第二天黄昏他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这个事故的第一责任人是明显的玩忽职守,那天晚上他担班,设备有报警功能,且功能完好,如果施工期间泄漏,他那里的监控设备会亮红灯报警,可是他睡着了。据说这个可怜的人儿子被人贩子拐卖了,这些年他一直不遗余力寻找,人也变得恍恍惚惚,这个工程包工头是他小舅子,看他可怜,所以让他做了这个本不适应他做的事情,结果酿成大祸。现在他小舅子想给他搞精神鉴定,鉴定他精神不正常,逃避责任。但是我这个大学同学说,他有十足的把握打赢这场官司。
之后对方工程队提出要进行调解,豆豆的父亲有天生智力残疾,大部分亲戚都还在遥远的山村,我就陪着他父亲去了。当事人是一个40多岁的男人,他和他老婆一起来的,两个人坐在阴影里,面容憔悴,呆滞,语言简单,不免让人生出恻隐之心。对方律师也一直强调他们失子之痛。但是没有办法,豆豆家太可怜了,这一家人虽然曾经失去独子,但是毕竟有一定的家产。况且,他是罪有应得,事故的责任人是他,他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调解结束后,那个男人的老婆偷偷跑到我身边,对我说,“对不起,麻烦你们可怜我们一家人,我们自从丢了孩子,都几乎失去赚钱的能力了,就这点家底,还要留点钱去找我家孩子,总不能一辈子没有了希望。”
我迅速走开,全当没有听见。
官司打得非常顺,豆豆每天还是忙着照看奶奶和妈妈,我有时候会带着他爸爸去出庭。但是突然有一天,我那个同学律师打了我的电话,显得很焦急。我们在一个咖啡厅碰头,他神情紧张地告诉我,在处理一些文件的时候,他意外发现豆豆可能不是这两口子的孩子,有可能是买来的被拐卖来儿童。我问他有多大的把握,他说还需要调查。其实我曾经亲耳听豆豆自己说过,他是妈妈捡来的。我告诉我的同学律师,我打包票豆豆不会是拐卖的,而且我叫他不要管那么多闲事。“这件事和案件本身无关,你不要节外生枝,她母亲现在没这个钱就会失去生命,生命比什么都重要。”我告诫他。
之后我那个律师同学再也没提这个事情了。
官司打赢了,豆豆一家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豆豆母亲一辈子都可能无法脱离各种昂贵的药物了,钱看着是多,可是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说,也只能说能维持生计罢了。
不久传出了事故责任人忍受不了压力跳楼身亡的消息。
据说他的老婆也疯掉了。
不久豆豆辍学了,后面他们搬了家。我和他们家基本上是失联了。
5年后的一天我去菜市场买菜,看到一个疯女人在吃地上的剩菜,她抬起头,我惊讶地“啊”了一声,她就是那个事故责任人的老婆。她手上抓着一张黄黄的照片,她拉着我,把照片塞在我面前,“你,你看到我的小安安了吗?”
我一眼认出了孩子身上那件米黄色条纹毛衣,我惊恐地后退。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但是我却记忆犹新。我和老婆去商场买东西,路上看到一个男人抱着一个3、4岁的孩子,那个孩子在拼命呼救,说,“坏人,坏人抓我啊,救救我。”路边的人只是停下看,大家似乎都无动于衷。我老婆说,“不会是人贩子吧。”我说,“不要乱管闲事,说不定是他的家人,孩子淘气。”我老婆说,“要么去问问。”我很愤怒,“你管那么多干嘛呢,街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如果真是人贩子,捅你两刀呢。”那个人就这样抱着孩子跑远了。说归说,我心里其实也非常不是滋味,只是大家都不动,我当然不会当那个出头鸟。
那个孩子当时就穿的似乎就是这个米黄色条纹毛衣。另外一个念头的出现,让我感到眼前一片发黑。当时孩子长得啥样子,因为距离远没看清,这次看到照片,天呐!的确太像了!那会不会就是豆豆呢!
(2016年5月23日)
作者:文成 邹文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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