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黑仪式

开篇——没有仪式的告别

她盯着窗外好大一会，看着窗外的黑夜携着魑魅魍魉从窗子里溜进来，溜进卧室，溜上她的床，墨汁一样的黑夜慢慢地吞没了她的被褥，她的身子，只留下她的两只眼睛，看着这几只可爱的妖怪吃掉这寂静之后，同她一起发呆。

不久，亮起来的手机屏幕送走了夜，把她拉回了现实，那是她第12次确认，确认对方确实是把自己拉进黑名单了，他的所有账户在设备上消失的干干净净，不，或许还有一个，那是来自“南音公司”的短信：

“袭女士您好，您与智能线上男友“温尘”已解除好友关系，感谢您11个月以来的使用，我们将会在24小时内将剩余的使用时限兑换成50音币返还到您的云账户。”

短信上有他的名字：温尘。那是唯一剩下的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

她极力收起自己的吃惊或者伤心，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搞笑节目，即使那个偌大的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电视里的观众哈哈大笑，像是嘲笑她大脑对她开的这个玩笑。

不能伤心，是因为让对方拉黑是她自作主张的事儿，笑不起来大概是因为这也不是什么深思熟虑的主张。对，这是个玩笑，一个并不好玩的玩笑。

只是没想到，在她点击完发送后，不到一秒，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没有揣测，没有眼泪，没有语言，就这样乖乖的消失了，真的是，像个机器。

是呀，11个月，她都快忘了他是个机器了。

这场告别没有仪式，她猜，这才是她难过的理由。

还好，在这个时代，她可以给自己买一场拉黑的告别仪式。

她打开了南音软件，买了一个梦，51音币，真是不巧，她只好又充值了100音币。

作为南音公司的产品经理，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定价法，还是挺聪明的，这个小波澜好像融化了她的部分失落，她微微一笑，熟练地在太阳穴上粘上造梦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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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设备的好处在于，能够根据用户需求匹配梦境，用户会进入另一个角色的身份，体会她短暂的一生，为了完成自己的愿望，会有一小部分清醒意识，可以改编故事的结局，来达成进入梦境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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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我在梦见你

她疯狂地奔跑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奔跑，冬日的霾打在干涸、苍白的嘴唇上，就像擦了用尘土做的唇膏，残存的本我意识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她可是个连出门倒垃圾都会戴口罩的人呀，现在没有口罩，她习惯性的不敢大声呼吸。

一座座别墅从视线中掠过，慢慢的，天空由灰色变成了湛蓝，那种干净的颜色不断晕染开来，公路消失了，汽车鸣笛声渐远，取而代之的是飞鸟声，和望不到尽头的烂漫山花。

如果不是为了奔跑，如果不是因为花了将近一星期的工资，她真想躺在这美丽的梦里，闭上眼睛安然呼吸，听树木拔节的声音。

但是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跑的这么急，总归后面是有人追的，会不会是温尘呢，难道和他在梦里成为仇人了？仇人的话，还会愿意给我一个拉黑仪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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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数据的上传完成，她的本我意识逐渐消失，角色意识成为主导。

——

我叫沙，身份编号T0206，编程专业毕业，毕业后进入南音公司工作，负责男友机器人的源代码检测。

大学以前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大概是高考之后，我生了一场病，烧坏了记忆，我问了我的很多同学，她们也生了病，挺好的，这样我就不是个怪人了。很多人觉得高考是每个人的鬼门关，我倒是觉得，或许每个人高考之前都不是幸福的，所以自身的免疫系统用一场病，把那些不好的记忆杀死了吧。

——

我在逃跑，我犯了事。

——

“你别跑了，这里不会有人进来的”，身后低沉的嗓音传来。

”谁“

我转身，后面是一个20岁左右的少年，他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额头有大颗大颗的汗珠落下来，皮肤细腻，没有任何岁月的痕迹，俏皮中混杂着一丝温柔，真是一张令人痴醉的脸啊，就像刚从漫画里走出来的。

“是你追我的？”我想起来自己脸颊旁的胎记，不自觉地用头发掩上。

“不是，我是在这等你的，其实，他们追你，就是为了把你赶到这儿”。他的普通话有一些郑重其事，郑重其事地有些滑稽，滑稽的有些可爱。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进……监狱了？”我更加不解了。

“是，也不是，这里是自由的，你看见那边的彩虹门了么？”他指向我跑来的方向，“你只要进来了，就不会有警察来追你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囚禁之地，没有雾霾，没有飞车，没有霓虹灯笼罩的街道，没有一层一层的钢筋世界。只有荒凉不堪的岩石，和一望无际的蓝天。”我深深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

“村子里的老人说，孤独是最好的囚禁”，少年笑笑，“当然，这里没有便利店，没有娱乐场所，而且物资匮乏”。

“我喜欢“

我喜欢这种荒凉的囚禁，在彩虹外面的世界，也同样荒凉，在喧嚣中荒凉，还不如在这美丽的蓝天下荒凉。

而且，彩虹外的世界，没有这样的少年。

——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问他，他应该也是犯了事才进来的吧。

“我没办法完成我的工作了，只能来这里，打些零工”

“打零工？什么工作”

“嗯，工作就是，陪你们这些犯了事儿的人”

“陪我们做什么？”

“什么都行”，少年的脸泛起红晕，“我可以陪你玩，陪你闹，还能为你煮出热腾腾的饭菜”。

什么都行，简直像一句情话。“你能给我爱情么？”

他沉默了，“爱情就是我以前的职业，但是送我来这里的人说我不能完成自己的职业了，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我只能尽力”。

——

爱情，职业，忠诚，我恍然大悟，他是男友机器人。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堂，不过是裹着美丽幕布的尘世罢了。

我没有拆穿他，因为被人发现自己是机器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揭发别人是机器人就像当面斥责对方公交车不让座一样，是被俗世陈规禁止的。

而且，我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简直太像经常出现在我梦中的那个少年了。

——

“但是……”他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但是……如果我们结伴，你就只能活一星期，如果不结伴，也可以选择……一个人在这里活一辈子”，他有些哽咽，黯然地望向远方，“而我，只能选择等你，或者……死去，这是我的设定”。

设定？我大学四年学的就是为机器人制作各种设定，而现在，这个弱不惊风的少年竟然拿着这种设定来威胁我？

毫无疑问，我选择了他的威胁。

孤独终老，无人惦记，对我来说也并非不能忍受，毕竟前半生也是孤独的。但是，却有另一个选择，一个巨大的诱惑，一个美丽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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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我们结婚了。

没有仪式，没有人来，他给了我一个用曼珠沙华做的花环，还有罐装啤酒拉索做的戒指，他说，没有办法找到像外面那样的钻石戒指，但是这个金属片可以映出远处的彩虹。

我给了他一个吻，一个情不自禁的，那是我第一次吻一个异性。

——

第二天

有时候，他也很没有情趣，总是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说我们可以在美丽的花海里面做爱，但是外面监视器很多，是不可能的。他就去采摘了各样的花朵粘满我们家的墙内、墙外、屋顶和地板，浪费了一整天没能呆在一起。

我觉得生气，又觉得好笑，他躺在屋子的花海里，我躺在他的怀里。

一阵风吹来，屋顶洒下花瓣来，洒在他的脸上，他的身上，花的香气太过浓郁，导致屋子里，满是甜腻。

——

第三天

“你知道，人在死的时候会回忆往事么”

“这个，不太清楚，我应该是，不会吧”

对呀，他应该没有回忆的设定吧。“我觉得如果要倒叙回忆一辈子，那就太折磨人了，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做了一个小实验。”

“什么实验？”

“我为死前一秒设置了一个场景，是在我大学的时候，一个傍晚，我看着窗外的树影婆娑，安静美妙，我想看看，这个毫无意义的场景，我是不是能记一辈子，如果在死的时候非要回忆些什么，就回忆那个场景好了。你绝对想不到，我死的时候，如果我笑了，并不是原谅了谁，或者是感到此生幸福，这些我可能都没空在意，我可能只是回忆着一个毫无意义的时刻。只是实验完成，笑出声来，这样是不是很有趣？”

他突然起身，微笑地盯着我看，抓起一堆花瓣扬起，说，“真是聪明”。

“幼稚”

——

第四天

“剩下的时间，我们去旅行吧”，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幼稚。

“在我们的花房子里面待着不好么”，这是他第一次反驳我，有些差异，不过倒是多了一些恋爱的忐忑感。

“嗯，总有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石头形状，不一样的花草，不一样的云朵，不是么？”

——

第五天

我们去旅行，我带了花环和戒指，我怕到时候来不及取。

他带了一些吃的，我们就出发了。

我门一边走，一边想着怎么让这趟旅行更有趣一些。

我们赛跑。

讲我听过的所有笑话。

一起数路边的石头个数。

特别无聊的时候也会讲一些我大学学过的编程知识。

只是不舍得睡，毕竟，还有很多风景没看呢。虽然各处的风景都一样，连石头都一样，云朵也一样，花草排列一样，创造囚禁之地的人真是懒惰。

我之前没有旅行过，不知道旅行是为了看风景，还是拉着某个人的手一起看风景，现在我知道了。

——

第六天

我累了，太累太累。好像没有力气坚持到第七天了，恍惚中，我看见他流泪了，我没有力气再揣测一个机器人的泪水里包含的深意，我累了，干净的天空在我眼前变成了混乱的0和1，我感觉躺在一个温暖的臂弯里面，他突然起身，微笑地盯着我看，花瓣落在我的脸上，一个低沉的男声说，“真是聪明”，我知道，那是我的丈夫，他叫温尘。

本我意识逐渐苏醒，我最后改了男机器人的名字，这样，我的拉黑仪式就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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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篇——谎言

“袭女士，智能梦境体验完毕，现在是上午7:14，祝您工作愉快”。

这款新产品确实不错，被拉黑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已经不让人觉得那么纠结了。

这是一个美丽的梦，比我做过的梦都要美，但是作为产品经理，我知道，从来没有什么7天的设定。

沙，这个名字很是熟悉，怀着疑问，我打通了秘书的电话。

“嗨，小溪，早上好”

“早上好，主人”

“你帮我查一下，一个编号是T0206的女机器人的资料，对了，还有她死之前陪在她身边的男机器人的资料”

“好的，主人”

“查到了，沙是第一代生产于南音大学实验室的女机器工人，研发历时四年，主要负责男友机器人的检测，但是在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她就恶意篡改了一个裸机男友机器的代码，被执行死刑，缩小化后，被放进了囚禁之地，对了，当时为了严惩警示，您不是还亲自到工厂，在她的脸上留了伤疤么，说是恶意篡改程序的人，都会受到这样的惩罚。不过还真的有效，之后的毕业生都老实多了”

“那个男机器人呢？”

“哦，他是报废的男友机器人，他……杀了一个女机器人，还篡改了她的代码，被害人就是……沙，因为是在囚禁之地作案，所以没有办法再流放，形体已经被销毁，对了，他的芯片匣子还留着，需要寄给您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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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端口是统一定制的芯片。

备用端口的芯片别无二致，但是应该没有人会知道了，它被偷偷写进去了一个名字和一句话。“kill me 。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