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我的印象里已经模糊了。那暂行暂远的背影,那两滴挂在母亲眼角慢慢消失的最后的泪水。
我希望我可以用我的笔写出我心中的母亲,哪怕只有这一次。我曾经那么渴望在梦中看见母亲的模样,哪怕只是一个梦。
01)
1987年那个寒冷的冬季,离过年只有一天了。我与两个弟弟在家里,一个星期之前,父亲陪母亲去了县城医院看病。
那时没有电话没有任何通信工具。因为一到年关,也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前往;我们只能在家里守候,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悲伤离我们那么近。
农历29日的晚上,两个弟弟做好作业睡着了。我怎么也无法入睡,心里很害怕,甚至一个人不敢去外面上厕所。我的内心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后院山上乌鸦的凄凉的叫声让我毛骨悚然。
农历30日,村子里每家每户都在准备大年的晚餐了。因为父亲与母亲去了县城医院,我们家里什么都没有。家里吃的都是自家后院菜地的蔬菜。我与两个弟弟闻着别人家里飘出来的肉香,不时咽口水。
小弟弟不时问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知道他想母亲了,一个13的孩子对母亲的依恋还是没有分割。我们轮流着不时的往外面看,大约下午三点,我们听见了四轮车的轰鸣声。
我们抢着奔出门,果然是父亲回来了。我看着四轮车离开后,母亲躺在地上的一个木板上。然后父亲抱着母亲向家里走过来。那一瞬间我的心很沉重,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最沉重的定义。
父亲将母亲放在床上,我们扑过去,我看见母亲费力得想睁开眼睛,却睁不开。她想张开嘴说话却说不出。我与弟弟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意味着什么,我们的心里唯一的一点安慰,就是父母终于回家与我们一起过大年。
大年三十的饭无法下咽,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了,哪里还能吃?我记得我喂了一点水给母亲,她也没有喝进去,只是滋润她的干枯的嘴唇罢了,那是记忆里唯一我给予母亲的。
02)
初一的中午,突然很多亲戚过来我家看望母亲,我的心里觉得很慌。母亲无力的眼神一路望过来,似乎在寻找,直到两个弟弟与我站在她的面前。
母亲的眼光再也没有移动,她死死地盯住我们三个,最后的目光落在我的小弟身上。两滴泪水从她紧闭的眼角慢慢滑落在干裂的嘴角,再滑落在我与弟弟的哀嚎里。这两滴泪水从此在我的心底里流着从未停止过....
母亲走了,在初一的下午。带着所有的牵挂和不舍。直到很多年后,我自己做了母亲,才理解母亲最后的绝望。那种对儿女牵挂无奈的绝望,那种无法言喻不能放心离去的放下。
母亲之所以没有在医院离去,是因为挂念我与二个弟弟。她希望最后与我们在一起,她希望可以挣扎着陪我们过完最后一个年。
县城离我家坐车要三个小时,1987年的路只能叫做路,车子大约可以摇晃着前行。唯一的交通工具是四轮车和拖拉机。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止住我无尽的泪水。我的母亲是如何承受撕心裂肺的疼痛,躺在冰凉的车里;一路颠簸着历经三个小时,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过一个完整的年,为了看我们最后一眼。
我对母亲的记忆就留在那一年。后来发生什么事,后来怎么样我都没有记忆。弟弟们在做什么父亲在干什么我都不知道、感觉整个家里乱哄哄的,人来人往。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母亲躺着的棺木,我的大脑是空白的。还看见棺木的下面,那盏摇曳的灰暗的小煤油灯发呆,我没有哭,那时没有泪水。
03)
母亲的面容姣好。我读初中后,我与母亲出去,所有的人以为二姐妹。母亲告诉我们只有一句话:“好好读书,读好书才有出息。”父亲是个老师,家里所有活都是母亲一个人做的。支撑她瘦瘦身体的强大的力量就是对我们的爱,父亲只有周末回家才可以帮母亲。
在那个特殊的时代,母亲优越的出身,反而让她的命运在崎岖的路上比别人更加艰辛。外公是国民党的高官,外婆是当地绣花厂的厂长,母亲的身份是官僚地主。
母亲没有选择,她只能嫁给我的父亲,父亲的成分是富农和小土地出租(至今我都不明白阶级成分里还有小土地出租)。母亲在当地生活从来都是忍声吞气,受尽欺凌。生产队里最苦最累的活都是她做的,为了那一点工分和口粮,为了我们的长大忍耐着一切。
在母亲出殡前的那个晚上,我记得非常清楚,我用笔写下了对母亲的思念,写出了母亲受的欺负,我甚至点名了一个曾对母亲打骂的人。
第二天母亲出殡,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母亲平时与乡亲关系和睦,大家主动来送别母亲最后一程。
我没有哭,我随着人流走在那条出殡的路上,我看不见也听不见,这条路是我这辈子走过的最长最难的路。
我的双腿都是麻木的,离那座山越近。我越心慌。我知道那里挖了一个很大的坑,我的母亲就要永远的住在这个冰冷的坑里。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见,我听不见。我的手里拿着那页对母亲的哭诉和对别人的控诉。
恍惚间看见母亲的棺木徐徐放下。那一瞬间,我几乎昏厥了,我死死地趴在坑的旁边,不让母亲离我而去。
我的眼里只有母亲躺着的棺木,看不见任何人。但我听见有人在念我写给母亲的那张纸。那一瞬间我所有的对母亲的思念都倾尽而出:妈妈!这声凄厉的呼喊直到现在都久久回荡在我的梦中。
如果有来生,请你让我与你一起吧。
04)
母亲去了,唯一安慰的是我与两个弟弟总有一些事可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整个小学总是有人敲锣打鼓送奖状和大红花到我家里,我看见母亲的笑容在那个时候是最灿烂的。
我的大弟弟九岁就跳级考取了我们县城的重点中学祁东二中,也考上了大学。一个母亲的自豪莫过于此。
母亲去了,可我们从没忘记她的教诲。记得小学四年级时,班上同学要抄我的作业,我想到家里的艰难,父亲的工资低的可怜,三个孩子的吃喝都是靠父亲的一点工资,没有钱买纸和笔。
我就说抄一次作业给我三张白纸,抄二门功课就要给我一支笔。后来老师知道了要我写检讨书。老师说我爷爷剥削别人,我爸爸剥削别人,我又剥削别人。
当时这个罪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那就是比天还大。我写好的检讨书要拿回家给母亲签字。我站在我家后院的小山坡,不敢回家。直到天黑灯亮了。因为害怕,我鼓足了勇气才走进家门。我哭了,母亲哭了,却签了字。
母亲说你能帮助别人那是你的能力,你可以帮助别人那是你有用,帮助别人不要回报才是帮助。母亲的话一直鼓舞着我们直到现在。
母亲去了,我们都还在。自1987年到现在我们三兄妹从没有再提起母亲。我们在一起也从不说母亲的故事,至今我不知道我的两个弟弟是如何从悲痛里走出来的。
我唯一可以回报母亲的,就是我做到了她要做的却来不及做的事,我代替了母亲照顾了两个弟弟的成长。特别是最让母亲无法放心的小弟弟,我对小弟弟的爱护足够让母亲安息至未来的任何时刻。
我也从不对外人说起母亲,这种痛必须要用一生去融化。家里面因为穷,没有拍照,母亲活着时没有任何照片,她走了,也只是活在我的心里和记忆。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原谅自己。我恨我自己在母亲最后时刻,我没有跟随父亲一起去与医院照看她。父亲和我都没有预料到、这次去县城住院的日子,是母亲与现实的最后的深切的感受。
我至今不知道母亲最后的遗言;我也不知道母亲在医院抽取脊髓化验时的刀切的痛。我的全部的记忆里,就是母亲最后的看我们的那一眼,还有她临终前那两滴泪水。
04)
后来的我也成了母亲,我对母亲的爱随着时光的流逝更加深刻。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隔代感受到,我的的母亲留给我的温暖。这种爱从没有离去,从过去到现在直至将来。
“牵着我无助的手你的手,照亮我的双眼是你的眼。”我知道有一天我会看见母亲,即使我老到视线模糊,即使时光过滤了人生长河里最后的记忆。
希望所有的人在母亲活着时,发自内心的爱着母亲,希望天下的父母都能感受到孩子们的真切的爱。
如果你爱母亲,请你大声地说出来;如果你有时间,请你陪母亲坐一坐。哪怕不说话,这种彼此的陪伴就是最真实的爱。
母亲你一定要安好,我们都还是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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