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

文|晚星

那天挂完号，坐在诊室门口，正看着窗外投射进来的那几缕金灿灿的夕阳发呆。一个清脆的童声拉回了我漫无边际的思绪，这是一对父女。

父女

一双粉色小袜套住了小小的脚丫子，站在诊室门口的长椅上，椅子下是被脱下的小鞋子。

女孩指着电子屏上不断变换的人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大概是刚进入识字阶段吧，女孩并不能读得很流畅。一遇到不会读的字，就把小小的脑袋转向父亲，睁着黑色的大眼睛对待着爸爸的回答。

这时，一直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女儿的父亲就会很耐心地念给女儿听，女孩就跟着重复一次，如果读错，父亲就会继续念多几次，直到小女孩跟读对了为止。

这个场景特别熟悉，但不是发生在我和我爸之间，而是在我和妈妈之间。我的爸爸，似乎就没有这么对过我。

从小，我就看着别人家的爸爸对自家女儿各种宠溺、各种疼爱。但就算到现在，我和爸爸间似乎都有一种不可言状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似乎从我刚出生时就是被注定的，因为父亲从小生活的环境就重男轻女成风。

然而父亲又是个重男轻女主义者中的典型人物：他的思想意识里是知道这种观念的错误性的，他自己也常常在嘴上说：“你爸爸我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人。”

然而这种观念根深蒂固起来是真的可怕。爸爸对我们姐妹俩还是不错的，可是相比起弟弟来就是天壤之别了：我们小时候最奢侈的玩具就是积木，家里那几个洋娃娃也是旧得脏兮兮还在反复摆玩；

而弟弟现如今还在上小学，家中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高级玩具：遥控飞机、遥控潜艇、限量版陀螺、电动脚推车......作为姐姐的我们，从一年级开始，就要轮流洗每天的碗，而弟弟至今五年级了，每天吃完饭就直接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这些鲜明的对比常常让我打心底里觉得憋屈，我甚至常常因为这些事情和他争和他吵，有时他被我反驳得语无伦次，就会露出一副非常恼怒的表情——这种表情我从小就看过无数次，也从小就有了条件反应式的害怕......

我和父亲之间的沟壑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一场又一场的冷战中分裂得越来越大。

父女

女孩还在对着电子屏读着一个个的人名，时间的变化把夕阳坠得更低，投射进来的光线也就更长了，明亮的光线在脚下的白瓷砖地板上铺洒开一层昏橙的柔美。

也是在这样一个下午，一样的光线，照着不同于白瓷砖地板的柏油路，我和爸爸走在喜悦的归途上。

那是小升初时的事了：那年五月，我考上了一间市一级的学校，录取通知出来了，但省一级的学校还没到考试的时间。

大概是因为不想复习或是害怕后面的失败吧，我决定直接上这所市一级的学校。结果后来，我把三间省一级的初中都考过了。在当时，外地生上省一级学校的赞助费是要比市一级的贵一万的。

考虑到教育的重要性，爸爸最终决定去和市一级的校长进行沟通，争取退回学费让我去读省一级的学校。

那天站在校长办公室里，我看到了为了我的未来而不断努力说服校长的父亲，父亲说了什么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白炽灯打在他的头发上，那是一个男人三十出头就有的白发：一根根似乎都是他在我们背后默默付出时汗水与心血的结晶。

我急忙低下了头，才忍住鼻腔中要涌出来的一股酸涩滋味......

那时我就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要和父亲吵了——没错，父亲因为从小生活环境带来的影响，多少会比较偏爱弟弟，有时甚至会做出一些很令人生气的事情，但他对我们姐妹俩的爱，从教育到生活，其实就没有断过，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呢？

或许，我们总在抱怨父母不懂得如何为人父母，但我们自己其实也往往不懂得如何为人子女。

然而，一阵子的感动并没有停止我在以后和父亲的争吵。

我知道，他每一次给我讲数学题都要自己去找资料以找回当年学数学时的感觉；

他每一次看到我考得不好都不会责怪我而是尽心尽力地帮我分析原因，并帮我找解决方法；

他每一次通过母亲之口知道我和闺蜜吵架或是受到欺负时，都会在和我的沟通中隐隐约约地教我一些为人处世的方式......

这些我都知道，但因为私心，我希望得到和弟弟一样的爱，我不喜欢被不公平的对待。

所以我要吵要找他理论。甚至在那年成人礼上我写给他的信里也说了他一大堆重男轻女的行为，气得他回家后直接把信扔到电话机旁，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对话。

有一次他还借题发挥，原来是看了我写的日记，我一开始很生气他居然偷偷看我的日记。可是没想到更让人生气的，是他居然因为我在日记中说了他的坏话而和我展开争论。

最后我们两个人的争吵结束在妈妈把我在日记中对他感人一面的描写的大声朗读——那是一段他每天辛辛苦苦工作完回来还要陪我备考的岁月，那份时光我记忆深刻，因为那时爸爸公司出现了危机，又人手不足，而为了我他每天劳心劳累后还要辅导我到十二点，等我去睡觉了，还要自己在桌子上研究一些难题到一两点。

如果生活的画面可以定格，那我和爸爸一起度过的时光中，最让人安静的画面就是六岁那年，周末，他带我去码头看海。

还记得那天天很蓝，风很清。海上飞过一只又一只的海鸥，岸上驶出一艘又一艘的渡轮。

那些船只大都已染上了岁月的气息，显得有些破旧。爸爸指着一艘驶出了很远的船，告诉我：“永远不要因为海太大洋太大洋太阔就害怕得止步不前，因为只要是一艘船，就总可以划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和遥远。”

迷迷糊糊还记得那艘船从远处看是一抹暗黄色，那天我们父女俩靠着有些锈了的栏杆吹了许久的海风，那种风时大时小拂过脸庞的感觉我还记得真切。

那段记忆很梦幻，梦幻得让人觉得似乎不曾存在。只记得那时我还在老家生活，爸爸刚刚创业，奶奶瘫痪在床，医疗费的负担重得惊人。

可我只记这些，至于爸爸是怎么挑战那些各种各样的困难走到今天的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至于那天去看海是在哪个码头我也全然不知，也没有再问过爸爸，因为总怕他会说上那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害怕我所珍惜的东西被遗忘。

其实不管和爸爸怎么吵，心里有多么的不平衡和委屈，我都知道，爸爸给我的父爱，一直都在。

父女

后记：前不久在简书上看到有个简友在自己的文章中表达了对原生家庭的抱怨，也有听过身边一些朋友对父母的各种不满。当然，我和父母间也有过各种各样的矛盾。我审视了自己这些年对他们的态度，发现有时，其实会因为自己的过分敏感和苛刻要求在言行上伤害到他们。

其实，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进步。我们无法也无力改变原生家庭中的一些东西，包括父母的思想、家庭的环境......我们能改变的，是我们自己的思想与态度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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