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记】 人们总是说出去走走。
对陌生的风景保有着人类独有的好奇,好比是一条深远的涌雾小道,抑或是飘满了红布条的旧木桥,甚至可以到灯火喧闹的都市,去每一个招牌下欢笑,在为每一杯酒的兴奋乞讨。
但我的身上带的总是家的钥匙,我的车轮和脚板总是会对乡里的小巷非条件反射。“走过千山万水,找到最初的自己”,可以这么说,每一个起始点,都将会是终点,我们要是在别处的仙居悟不出生命,兜兜转转回来,还可以弄懂生活。
当我开始关注因果,察看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能看到一条莹亮的线——这便是一个“因”的开始。而不久之后,这些线所牵扯来的遭遇,就是一个“果”。正如我们在不同的地点触摸世界,世界也会以他的方式给你答复。这种答复,便是因果。
在《你的名字》里,称为“结”——“连接绳线的是结,连接人与人的是结,时间的流动也是结全都是神的力量,我们做的结绳 也是神的作品,正是时间流动的体现,聚在一起,成型,扭曲,缠绕,有时又还原,断裂,再次连接,这就是结,这就是时间 ”
而我们出去走走,便是生出几千万条丝线,挂在冰润的桂花上,绕在有绒毛的喜鹊上,甚至系在红帽女生的小拇指上。旅游——即是遇见。 当我看见古树上面爬着一个香囊,我就知道那是一个待取的心境。
“当我走过一座又一座城,却不能理解一个又一个人。”这句话里,人遇见了另一个人,一个心境笼罩在另一个心境上,交汇相遇成一张彩页,缝在人的脑子里。
然而家乡却是另一种说法。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似曾相识,每一个转角的风景你都用自己的记忆去咀嚼发现淡然无味。
那之后,你才知道,只有自己变了。
“我还有一棵私定终身的杨柳树”“我还有一段走着害怕的小桥”“我还有一片酸味的草地”“我还有……”
——它们还是我的吗?我重现着来往的樟树、老店、热气、脚步、表情、灵魂——这些都缠上了透明的线条,都缚满了无穷的因果。
我走过一座又一座城,变成一个又一个人,再回到那个最初那个只是“自己”的我。
走吧。再去看看故乡吗?即使是当做旅游地,即使是顺口的感叹与一张花点心思构图的照片。
趁那个自己还没老,故乡也没老。趁自己还能认得清故乡,故乡也抚慰得了你的时候。
【水上游】
这个地方有很多称号,一个是濛州公园,另一个就是水上公园。
我更喜欢叫的是水上公园,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呈出一种朦胧的感觉。
说是水上,其实是临水,不过最近在水上修了许多的木桥。
晚上去的时候光影正好,栏杆间条条杠杠交相辉映,光追逐着一种最和谐的画面。 从原先记得的路口下去,是一个不起眼的桥头楼梯下去,能听见自己自己的跫音,掉在石壁上,掉在水面上,碎了一地的星星亮亮,弹回来是清清爽爽的水流激荡。 这时候亭亭的灯已经可以看见,真的像是星星般一亮一息。 不过得先经过一条短短的巷子。
左边卧着的是很旧很旧的房子,后面接踵而来的都是没有开灯的房子,沉默地变成了一道守卫辉煌的城墙。 我问哥哥说,这房子里面还有没有人住。 他说你只要开进去就一定会有人。 而上面的福字还没有换新,没有对联,没有门灯,也没有门铃,像是被遗忘在这里的房子,被不知名的人住过,现在又在等待一个不知名的人。
过了一会儿,这条巷上来往的人很多,即便是匆匆而行,也要机警地向四周望望,有时候望得很远,有时候很静。 既然这是一条不乏生机的小巷,然而这里却是人去楼空。
不管年轮是怎么更替,新年将会怎样地来到,都只是留下一扇门。说不定有天,里面会有一盏灯打开,昏黄地映着些灰尘的手印,里面的人们回来,和来往的人们打招呼,这可真算是个仙境般的感觉。 从不起眼的拐角下去,我能感受到这里已经极其不同了。
新的砖路,和丽水的公园很像,旁边又是些星星点点的石子。 而我应该找点什么。 有时候我很高兴,我在看见自己家乡的建筑,越来越和外面接轨了,让我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现代感。
可我也感到害怕,我曾经记得会走过一大片绿阴阴的小道,有数不清的藤条枝干,就像是一条隧道一样。然后在咏归桥前,有挺高的乱石,可以像个小猴子一样地上蹿下跳,似乎那时候的雨很少。 我还记得那时候垂柳拂过我脸的一股涩感,我骑在骆驼背上,听着铃的婉转。
最可怕的归来便是不识乡。 我一路进来,看见的都是似乎没有见过的景象。橘黄色的灯放在短树丛里,碎成无数好看颜色的花朵,你或许能理解其中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临江的好处就是凉爽,有风,能静,能动。公园中间的广场没有变化,用一排石头弧成的圆形,中间,还是有跳舞的人。
可你要是绕到沿岸,你可以看到两岸一直延伸到极远的霓虹灯,在一直变换着颜色,从石面,到水面,催得水底都发出些反光。
站在桥上,还真有种大江东去的感觉。 安静得想想,让所有的江水陪着你。它们在慢慢地撼动大地,撼动桥的脚,爬上那些水里的小石山,留下一点点脚印。
世间最美妙的不过是慢慢变老。曾经我问过自己许多问题。有些是瞬间有启发的,有些是慢慢烘焙出来的。 那时候我问:“人活着是为什么呢?” 这边的江水这样回答我:“人自从他生下来,就完成了使命的一半,所有生物都不过是自然的一体,只要你存在或者死去就可以,并没有要求你过多,而在你死的时候,你的使命彻底完成,这就是人活着的原因。人与其他动物没什么不同,都只是为了组成而活着。而这样,只能算是人类,你现在应该想的是,在车轮滚滚的年代,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一个护栏和一个护栏之间是由铁链连在一起的。 真能让我想到那款滤镜的名字,就叫做环环相扣。 走着走着,你就知道所有东西都会回来。廊桥博物馆在公园的背后,做成很古朴的形状,高高地挂起一排灯光。
这时候,我才觉定了要为这个地方写点什么。 曾经听过,一个地方都会有属于他的作家,北京是老舍,上海是矛盾、鲁迅,而我们,最后最后都是要回到自己的故乡。
所以,不如安静地想想自己的故乡。也是在去年去过月山后才有深深感触。
庆元县,主城区在松源镇,在整个庆元县的前方。整个庆元县未知的地方都还在默默地埋伏在我的背后,每次想到这里,如同风雨欲来。 水上的回桥,很能让人想到二十四桥明月夜。可是月亮没有,就是用手使劲擦拭也没有。 可是公园里灯很多。
凡是有道路的地方就有凳子,有凳子就有人,有人就有灯。这就是最美好的景象,一道一椅一人一灯。 而往上走,就是个新修的亭子。
古亭子是怎么看都好看的。而新的不同,怎么看都是新的,是种很毛糙的感觉。但是这里观景很好,尽收眼底的是一半陆地,一半流水。
再往上,就是矗在园里的咏归桥。那是一座在城中的廊桥,零距离地贴着公路,公路零距离地贴着车轮子。日日喧哗,和流去的水一样。这个廊桥还是这样,拱着身子。
几截木头到此,擎起来的就是整齐的石头。 桥中的灯点起,又是另一派仙境,如同阁楼一半,密不透风。 朱红一层层老去,它一直在这里。
不知道在等谁,反正它也不会致意。 而你只要知道,你经走而过,肯定会听到它的呼喊。 当我只去了一次,感触不浅不深,都是所看见的。 还记得在桥上看见的,在一片黑幕里游走的百鸟。
这可真像是赤壁赋里的那个苏轼的梦。 我觉得没加修饰的野地有许多随机性,如果你曾来过,你就知道,你会遇见很多。
【西洋殿】
你可以感受到这种最空灵的快乐。
树可以自由地长在道路里,人们遇见了绕道而行。
旁边的小树都戴着绸带,是新年的特殊装扮,也像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欢迎。
石子路并不是很讨喜,走起来颠簸,容易让人早不到重心,却能让人清醒。
这就像是一个隐居的人在告诉你,人群和爱情让人沉迷,只有孤独才能让人清醒。
这种感觉让人很痛苦,像是新生婴儿的啼哭,是清澈的痛苦,不会感到任何缠绵的疼痛,因为那是一种存在的肯定。
我们渐渐清晰在一片长尖刺的社会中,一步步去寻找自己的最理想家。
一步步踏过的粒粒石块,让我摇摇晃晃站立不稳,每一个着力点都要短短地思考。
那就是行走的区别,人生永远不是只要迈步就好。
庙前有竹子和开始冒烟的矮炉子,白白的烟和鞭炮的气味混在一起有点呛人。可还是有很多人乐此不疲。房子都是古旧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瓦片是最普遍的房子,是最朴素的样貌了,包括后来在乡下,也是看见这样的。瓦片,木头。
瓦片要好看的弧形,木头要黄出层次的颜色,这就是最普通,却也是再也无法得到的平凡了。
石头雕刻,在阳光下似乎能够莹莹发光,镌着“福地”二字,神圣的感觉就已经袭来了。 红花点缀得恰到好处,但是细细琢磨又会觉得原样比较好。 这个时候,天气还很好,走几步路还会出汗。 殿里还有亭子,还能搭台子唱戏。
里面还有水道,以前来是有鱼的。而现在,那些求福的事情已经不想去做了,因为我在平时从没有拜佛烧香,突然地献殷勤,佛会用什么眼光看我,估计那么多人拜佛,而幸福的人这么少,估计是佛祖交了这么多的“假日朋友”。
我仔仔细细地环绕着这里走。 地上有青苔的绿色痕迹,光和影是很浓重的味道,刚刚好可以停下来打坐。 然而这里,都已经老了。檐角老了,铜铃老了,鼓面老了,神符也老了。
我们拜访一个古老的地方,追求的是心里的平静。 如果我从照相的角度来看,我一定觉得追逐光影是最重要的。那些上下跳动的水鳞的波光,在一条条木柱上。碧海青天,就藏在那些龙一般的小石头缝里。红球就挂在檐角上,绸布就安顺地贴着。 自然,当风吹过再慢慢致意。
天在那一片缝隙里落下来,黑暗从木柱子的缝隙里钻出来。从此以后,这里的光明黑暗再也不是敌人,在一张画上,在一张相片里,他们将是邻居。
而这些什么都好,终究逃不过现代的追赶。 于是有一些遗弃的佛像,于是一些青铜钵盂里面装满了硬币。
灯红酒绿的颜色,其实是垃圾,人们走来走去,终于会把晦气沾在他们的手上,摸过每一片最后的历史碎片。
我只是希望,来此的人,脚步再慢一些,手拂动得再缓一些,给历史一个喘气的机会。
《舌尖上的中国》里有这么一集曾经说过,传统还是现代,这将是一个选择。 而做选择的永远都是不是一个群体。做选择的人永远是自己。传统亡也是亡在自己的手上。群体意识,容易催动一个个不够坚定的人,一个个没有信仰的人。
生活永远是自己的,继承或者遗忘,更是创新,这由不得大众辩驳,由不得别人下定论,这里面瞎子聋子掺一半,最后做决定的还是自己。
庙外的河水很清澈。玻利维亚的“天空之镜”乌尤尼盐沼,很有这种意境。茫然,渺小。
默叹数秒,却又是觉得清晰,伟大。 那些河水,能一眼看见水底的石头。这是一个多么平常的句子,我们从小学就开始学,而长大的人们,却是在一天天遗忘。
遗忘,总是让一些句子,找不到对的归属。 当你凝望那些倒影,却不知道往哪里踏步的时候,你就会呆愣着。
当你照相都无法展现这种感觉的时候,你只是能无力地感叹缘分。
缘分,能让一切遇见有理有据,也能让一切失去一笑而过。 就像小气到想全部拥有,大气到说放手就放手。
后来去的观音庙也是一样的感觉。但是最深的是那些纷杂的火烛,每一个都是一个闪动的灵魂似的。
屋子的最高处,落下两道很明显的光线。如果他们在云里,就可以叫做天启。而现在,你会觉得一切偷偷溜进来的,无论是窗子里,还是天井上的阳光,都会格外的明显。
用手挡住,还可以接触到那一份热忱。 整个游历的时间太短了,一个上午就草草结束,直到下午都不敢相信自己去过西洋殿。
而我也不能相信自己想了这么多东西。 那里面的灯笼,还爬着灰,一个个等待着下一年开春。
一年年,佛像还可以撑很久,反而是亲人们,渐渐变老了。
祈祷,祈祷到最后还是要离开。
悲伤,悲伤到公交站也还是要告别。
有些地方,我们曾来过,就不须多言。 那些石头,乱草,记不记得我们都无所谓。
两个本就是无可相交的灵魂,打个照面就错过也无可厚非。只是,就怕,忘不了。
以前妈妈还会说我,别的事情少想,不要整天想着小说啊,故事的。
其实她不知道,这种东西控制不住。只要人还活着,他就会遇见,遇见就会思考,思考就会感悟,到最后,创新是水到渠成的。
没有停止的道理。就像钟立风说过,说不定哪天我的一句歌词,就是多年前的一个姑娘的眼神给我的。这种情感,体会得了的觉得很正常,他们一直在做,并不高尚,只是淡淡地如饮食一般享受,而不理解的人,只能是嗤之以鼻。
人在不停地遇见,使命也好,无关紧要的责任也好,多管闲事也好,都不需要太过评价。
写作需要太多纯粹的时间,这种时间不用珍惜,因为你已经无法定义这个珍惜的含义,是花更少的时间琢磨一个词,用更少的时间去写一篇文章?哪有这么多道理。
多走几遍廊桥,多帮几个陌生人拍照。感受大自然的幸福,感受陌生人的幸福。
我们和那些景物都是一样的。只是默默地生存着。
而这般路过,像是流星一般熠熠生辉,一刹那光明,也总比一世默默无闻好。
跟这个世界说,我们来过。
跟佛像桀骜,说我要一世不低头。
从初一开始,咱们今年好好过。
【石龙山】
一切的游玩都是有契机的,而你有没有过毫无理由地走上一段早已熟悉的征途。
出发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开饭前几个小时。
看似是一个不必外出的时间。 经鼓动才出去的我们,根本找不到什么可以消遣的点,而健身的道路会一直很漫长。
下笔的时候,一起上山的两位哥哥都已经离家了。
石龙山就在城里,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小城里,包容了一座桥和一座山。
在看了《借山而居》之后,看见这本书的开头第一句就是:“终南山的云彩,不但可以盖宫殿,还可以揪一块嚼着吃。”
而这里的空气却又是那么相称,可以用杯子撩了,斟满煮茶喝。
如果你能感觉到一股既不属于冬天也不属于夏天的清凉,来自这些空气中。就像是每种物体都有一个神明一般,这里,风是属于这座山的。
日本的祠堂,有一股很森严的感觉,让人能够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山脚,仅仅是伫立,就能够看见这种威严的具现。如果只是那孤独的门不足为奇,看上去与绿得颜色并适应。
但是从砖白色的石梯上一级级踱上来。那是一排天然的骑楼,分不出来是什么树,深的,浅的,就那样框成一对对半圆。 坑坑洼洼的地面,给脚面最舒适,最简单的按摩。
如果从哥哥的角度来说,这只是一次健身活动。然而并不是,我们只走到了烈士碑,就开始寻找观察点开始拍照了。 我以前见过人很多的景象。而从来也不曾想,这里会如此冷清。
空闲的地方不是石砖就是草,不是草就是树,不是树就是洁白的石椅石桌。
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你没有停下,也能感受到大自然生长成最自然的景象。
那些石头栏杆上,都长满了绿色的藤苔藓,仔细看去,那就是一个小世界。
有细细的须在随风舞动,有看不见的种子在慢慢酝酿。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条条藤蔓早已经爬上台阶,锁住一块块招牌。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些人来了又走,你不知道他们来过多少遍,叹息过多少次。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奄奄一息的圆亭子都已经装上了灯,显示存在感。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当年你费尽力气才能爬上脖子的树,现在也已经主动俯下身子,承载陌生人了,可那些青苔,早已没有人踏动。
于是,有些灯,亮着亮着就不亮了。有些路,沉默着沉默着,就废弃了。
那些人类不屑一顾的地方被荒草占据,被阴影掩盖。往往越是这种地方,就越有层出不穷的树木样式。
那些树就像是千手观音,伸出无数条,无数条枝干。抬头望去,那是一张大大的网,把天网住。 他们生出茂密的叶子,抬头望去,那就是泼墨一般的画。 这里没有公园般排序的整齐,简直是长长短短,粗粗细细乱无章法,想生长在哪里,就落根在何处,再埋了山里的视线,把山里氤氲得像另一派银河的景象。
埋了那檐角上的蜕皮小金龙。 有些细节,你根本没有时间去过问。 这就像是一些名贵的艺术品,有些细节,让人根本没有时间去过问,失去,就是失去。 我现在仍然认为,任何一本书都藏着你原来没有发现的细节。
也许是一个标点,一个用词,一个剧情走向,从微观到宏观,像是那些瓦片的朝向。 村上春树在那本自传里,有这么一段辛酸的想法。也许一个小说家能花好几天时间去想一个用词,让这段句子看起来合乎逻辑,又或者是更加出彩。
然而,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可以相互庆祝的对象,那些快乐全都会埋葬在那些纸堆里,没有人会在黑暗中走过来,拍着那个人的肩膀说,嘿,伙计,这段写得不错。
没有,一个故事,从头到尾就是从一个人的视角出发。从那些笔尖,流出的是矛盾的文字,也是矛盾的自我。
而当落日的油油的光,爬过亭子上的瓦片时。你才会发现,周围那些树丛的美妙。
他们每一个都像是为自己而生长,为自己而快乐。
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 所谓的任性,就是在生命与梦想之间舍弃。
你是愿意潇洒赌博还是留命苟活。
不整齐,却出乎意料地有生气。因为是自然所回答的,所以一切都刚刚好。 因为这个时候想到你,所以一切诗都刚刚好。
那些树,抬头,又或是不抬头,都是那么有特点。
像是树中的模特了。这时候,你才明白,人类的名流往往在最脱离自然的地方,而植物的名流往往在最古朴,原始的地方。
在山里,也应了那句话,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你瞥见了枝头的星星点点,就会忘了脚底下的落花。 而这里更有意思的是,藏了一季又一季的落叶。
那些枯黄的叶子,和盛开的花一起落下。这里,有开始发芽的花,有被光打亮还有一层荧荧光的叶子,也有说落就落的碎花,也有早就死去的叶子。 这里,似乎能蕴藏时间,能够包容所有季节。
寒冷,和温暖,都已经无所谓了。你遇见什么,什么就会给你温度。
给你的感觉就是,被包裹,在大山里,恐怖着遗失自己,却也无法自拔。
我们没再打算再往上,其实往上,能够一窥更酣畅的景象。不过因为时间原因,我们也放弃了。
坐在石阶上,我们拍照。目光游离的时候,我抬头。
我在山里总是屡屡抬头,我总是想找到那些没有颜色,只是阴影的枝条形状,硬生生地把天裂出缝隙来,有些是平面,有些是立体。
我总是问自己,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人们总是抬头,问天,低头,问地。而这些枝条就一定要阻挡住你的视线。 我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注视这些枝条。
他们上面或许有叶子,他们也只是在追逐光影。 是啊,所谓的细枝末节,就是这些,毫无重要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偏偏要挡住我们这些,矮子人类看天。
看着,看着。那些天的湛蓝,从一枝条跳到另一枝条上,跳到你的眼睛里。 朝阳,夕阳,它们都在。
它们尽管是细枝末节,可他们有一直在追逐阳光。 我们也一直是那些细枝末节,不停劝阻,四处逃窜。不整齐,不严肃。
我们就是荒郊野岭,最无所谓的,树的枝干。可我们也一直在追寻自己的光明。 空无一人的山谷中,你能回望,来时的路,又会被谁踏破。
我们来的时候,刚刚看见一群来客,夕阳来的时候,我们离开。
我们是这座山最后一些客人。 我们发现了那些树木,石狮子,新修的亭子,晚来的风。
它致意了,我们也还没有发现。也无法入梦。 我为什么要不停不停地抬头看绿荫,一直拍照片?
那是因为,每一片绿荫都是不同的,它们让你走到何处都知道,你都有一片庇护。
而这份庇护是最原始的心传,叫做家乡。
于是,我决定做个树木的名流。
【生态公园】
这里和水上公园临近。
说起来两个公园的光线都有点点相似的地方。
那就是那种蓝色的灯光。
这时候庆元的大街上已经有一些红灯笼挂起来了。
走在这些街上,也许还会比在外面大城市趟步还有意思。
庆元的道窄,树低密,远远望去,就是如同隧道一般,在晚上出去,等到树上都点缀起来白白的亮点,那真是可是令人差一口呼吸。
有些树上是打着灯笼,有些是点缀白光,有些是用一根细长的灯管,显出流光的效果。
不管是新街,还是老巷,这种被道路拥抱的感觉很强烈。
这就是家乡给自己的一种归属感。
有些树还披上一层紫光。
看去的时候,很像是有一层淡淡的雾。 其实在照相的时候,很不习惯这种光线,因为草和椅子撞出的是昏黄,而这种蓝光又太警醒了。
喜欢的光是那种藏在矮灌木里的,那种黄光经过修饰,可以晶莹剔透,像是镂空的琥珀一样亮眼。
灯,像是这个公园的标志。也是这个城市的标志。
那些漂亮的小蘑菇灯,点在草丛里,很自然地融入。
这时候天上还有月亮,而且是有一团云气围绕的。
平淡就是最简单的漂亮了。
一路走过来,可以看见那些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的情侣,非要踩着一格一格石砖的蹒跚的小朋友,还有一群围绕着看电影的人们,一切都是很和谐。
之前回到家乡都不会有这种情感。这些地方,我都已经熟知得不得了,为什么还要去一遍呢。
而再次真正地来到,才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原来也好久没有来过了。 熟悉,让我们没有发现变化。
所以,来家乡的土地上,走走,那就是拾取自己的记忆。 那两块大的照片,老庆元和现在的庆元的对比。
照相的玻璃里面,还有一只死去许久的小蝙蝠。
最后的那一小座山,球一般,以前听来的是龙的龙珠。在石龙山的正头,球形。 原先的楼梯是在马路的一侧,现在改道到公园内部。
从那边石阶上去,就可以看见那座小楼,刻的是如意楼。
和别的楼差不多,但是孤独的很。我们上去的时候,只有一堆垃圾和座椅。 座椅不是朝内的,而是朝向山外。 这时候,整个城都在眼皮子底下。
我遇到的一个老人就是坐在这样的椅子上,默默看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了。
于是山顶上,除了黄色的灯光,什么也没有。
我们从另一边下去,发现是原来的道路,不过到一半就封死了。下面也没有灯。
我看见了落叶挤满的原来的路。 短短的时间里,就和这个地方擦肩而过,我却已经找到了很多很多的记忆。
以前觉得,到外面去旅游,收获的是一份心境。
而现在觉得,在自己的家乡探寻,找到的是那些记忆。
【竹口】
从县城做不到半个小时车就可以来到这里。
给我的印象,这里就只有舅公的铅笔厂子。
和哥哥匆匆地来这里吃一顿饭。 来的时候我就在想象,既然是乡下,那一定会有些闲云野鹤之类的景象。
然而哥哥告诉我说,这你是不用想的,那里没有什么好拍的。
这倒是受了《借山而居》的影响,若有隐之心,处处皆终南。
要是说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可就太一般了。
美不美,那都是取决于我们自己的内心。 就像是作家自己的文章。最开始,他们是想要治愈自己的,之后再去至于别人。这就好比是一个得了绝症的患者,在自己捉摸着解药,要医治自己,也为了医治那些同样是得了这个绝症的人。
这个绝症,可以是孤独,可以是一场爱情的伤痛。 然而究其根本,都是为自己安慰的说词。
所以,我们才会那么多互相矛盾的说词,那么多互相不认同的理论,那不是对错之分,那些都是医治人的解药。
然而,我们到底要相信什么。 基督山伯爵里,有这么一句话:“聪明的人,不该知道的绝不多问,不愿相信的一概不信。”
生什么病,吃什么药。这样就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乡路是光秃秃的,周围,有很平常的野地,也有很平常的垃圾。
入口处,就是如公路一般,两边的建筑,很多都是公司或厂房,人很少。
我甚至看见了,快比人高的轮胎,硬生生地矗立在泥地里。
你还能看见一个招牌上面,因为没有名词间没有空格,你就能见到“太阳能马桶”、“水龙头复印”这些神奇的东西。 然而这里最令人青睐的就是老房子。瓦片,黄泥墙,都是那么充满古感的建筑。
有些是褪去红色的木头,高高的墙上,还打出一个圆形的孔窗子。
乡村美在淡处,却也能丑在刻意处。 这是我在家乡见到的,极为平常的风景,却也反映了很多。
有一张照片,就是在舅公厂前面的小河,说是小河,但已经缩水了,全都是石灰颜色的石头,仿佛这是一条瘦骨嶙峋的小溪。
不能说美,确实。 你仔细看着,确实能看见水体的流动,只不过那时跨过一些滚动的塑料袋,和一些剩饭剩菜的。
石头缝里,凸出许多极不相称的碎垃圾。已经不知道,要怎样清理才能把这条小河清理干净。
这时候,岸边,空出来的一大部分,都特别地别扭。还有一个老人从远处走来,还能看见两个孩子,跳到石头上玩耍。
哥哥拍了一张河的照片,要传给我。我说这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垃圾。 一开始我确实没想接受,直到他说,这原本是一条河。
嗯,原本是一条小河。 这时候我才开始进入这个镇的恐怖现实。那就是垃圾,无所不在。
中午在一个小屋子里吃饭,感觉有点压抑,所以吃完之后就往外走了。 镇子的外面是一条大溪,堤也有点新,整个岸边,看不见一个人。
我们顺着那些石头,爬到溪中,那样的视野很开阔。
仿佛能看见一些白鸟从远处来,瞟了一眼之后,凛凛然归去。 越接近人群密集的地方,就能看见堤底下的那些很显眼的垃圾了。
我发现了那种山寨的“哇!土豆”,还发现了所有的扑克兄弟(其实一开始只发现了一张方块7,后来才发现它只是掉队的那个)。
我顺势捡起来这些东西,弯腰捡,不久就发现,腰再也没有机会直起来。哥哥说:“别捡了,你捡不完的。”
确实,我一开始不相信,后来这种事实的震撼压倒我,这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的。
堤延长至你的视野最深处,而那里,每一个出口,每一个楼梯,每一块砖下,每一块石阶上,都有数不尽的五颜六色,那将不会是能用两只手指夹起的,还有踩瘪的橘子,还有密密麻麻的瓜子壳。
这些东西,就像是那些文化里的污酱,一点点积累起来了。 从前开始就想着,乡这个含义。
乡下人,在一面里,是蛮横,势利,不文明的感觉,而在另一面,又是勤劳,朴实,有信仰的感觉。
我们到底应该相信什么,这又回到了那个问题。
但是我们所爱的,既是那些美的,也应该是那些不美的。因为你的责任,不只是用故乡的美治愈你之后,甩下污点走人,那是所有旅游地的特征。
而家乡,是你要去负责任的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来一段很熟悉的影子。
看得出来,那是一段廊桥。 这倒是一个很神奇地特征,庆元似乎不管哪里,都有一段廊桥默默存在着。
我们慢慢地往前走。
我回头,又往前看,才明白这些垃圾存在的原因。
这个长至视野深处的大堤,竟然周遭没有一个垃圾桶。
确实,秃秃的白砖上,没有一点能隐藏。
这似乎变成了很恐怖的现象,人们随手,就往下扔垃圾,一代代往下扔,之后他们的后代就活在垃圾上面,一代代人就是这样踏踏实实地踩着垃圾过日子。
这时候,勤劳只剩下势利,朴实变异成蛮横,有的信仰是乱扔的文明。
自此之后,就是这样一种文明。 廊桥上的灯已经塞满了黄色的风尘和蜘蛛网,只剩下了好看的外形。
不过,不管一路走来如何触目惊心,还是有那些能抚慰的东西。
还有在一根电线杆上小憩的飞鸟,突然群起,突然群落。
还有在桥下面扇形的鸭群,甚至还能看见那种稍微大些的红尾鸟,潇洒的飞快地摩托。
果然,现在一路走来,觉得美的,也只有些古建筑和小动物了。
风还在小小地吹着。
突然地面上“沙沙”地响起来,猛然觉得那是一个人在走动。
回过头才发现,那只是一个在沥青路上,走动的垃圾。
于是,到最后,美的还是只有无言的东西。
还是那些树木的名流。
埋葬我们的到底是什么,那只能是我们自己。
曾经有人说保护地球是可笑的,因为地球需要不需要保护,它经历过的比你想象得要多很多,空气中二氧化碳浓度比现在高许多的时期也存在过,它根本不会因为一个转眼就成长起来的人类而灭亡。
倒是我们,保护的倒是我们自己。
【末】
“我们是家乡的孩子,是外地的大人。”
我习惯在每次回家的时候,说声“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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