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的事物总是能让人记忆深刻。如夏天的两种风,一者起于暴雨之前,盛于其时,息于其后;一者鲜能感知,除非择炎日,通前门,开后门,平心静气,尚可知觉。
以前的房子是瓦片房。每至盛夏,正午的阳光看着都让人冒热气,似乎本该洒在房子上的阳光都沿着瓦棱流到了房前屋后的地上。屋后尚有几棵橘树聊以遮挡,可房前是门面,还要用来晒谷,是不能遮挡的,故而阳光尤为骇人。
那时节还不时兴铺水泥,门前的土地一般用碾子压得格外平整,太阳一晒,就容易崩开一些缝。儿时喜欢为歇脚在砖砌台阶里的蚂蚁担心——会不会掉进那些缝里。毕竟这对蚂蚁来说,也算“赤地三千里”了。
好好的暑假,为什么要有这么大的太阳呢?跑出去玩儿肯定会变成“黑泥鳅”,那就得吃扫帚炒肉了。我坐在竹床上,无奈地望着外面。
有时飘来一朵云遮住了太阳,眼见着房前连着池塘和远处的稻田都被上了一层阴影,我晃荡的脚便会停一会儿。可不一会儿又会重新晃起来,因为云又飘走了。呵,在外玩的时候是“没头脑”,待家里就会变成“不高兴”啦!
父亲母亲从地里回来了,我赶忙躺在竹床上,望着房顶的横梁出神。地笼里的龙虾不知道多不多,我可是起了大早放的;对了,隔壁的桃子好像熟了……就这样慢慢睡去了。看门狗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吐舌头去了。倒也不怎么怕有贼,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
闭上眼睛会让我们的其他感觉变得更加灵敏。饶是穿堂风“润物细无声”,这时也显出了一些痕迹。她并不像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她是一个调皮的孩子,趁你不注意就挠你一下,偏生每次都还挠到痒处,让人舒适无比而生不出半点愠意。
你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厚度,恰是贴着皮肤的薄薄一层,稍作停歇而后又翩跹而去,蜻蜓点水一般,全在睡梦不觉间。唯一可以证明她来过的是手臂上或背上的一条条规则的印痕——为了让每一寸肌肤都能在这风中沐浴一下,在睡觉的时候我经常像一条咸鱼一样翻来覆去。
有时候风起的稍大了些,木质门轴与水泥槽会发生摩擦发出吱呀的声音,没有什么节奏,人在半梦半醒之间却能感受到一种悠远轻柔的味道。在风的呼吸之间,一个又一个中午就这么过去了。
可就和人一样,风也是有脾气的。她可以像大和抚子让人心生亲近,可如果蓄足了气势,他也可做战国武士挥刀冲阵。而在夏天,这两种模式是不可捉摸的。
“四方漆黑中间亮”,暴雨将至。
夏天暴雨来临之前一般有一阵狂风作为序曲。就像困在笼中的巨兽,那层层压低的乌云似乎让它嗅到了末日的味道,风在这天地间冲来撞去,暴躁地抓起每个他所能触及的物件狠狠地抛起然后又将其扑倒在地。
他的速度很快,以至于前面的还未落下,后面的已被抛起,于是空气中混杂着草末,碎土块,甚至还有被卷到天上的毛巾或衣物。低矮些的草丛灌木虽不惧被卷上天,但也不得不低头避其锋芒,有些孤零零立着的树更是被吹得茫然无措。颇有些壮观的样子。
每到这时候,孩子们就疯了一样跑到外面大喊大叫,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嘴里只是不停重复着“下雨啦!”,而且手舞足蹈。只是没有提醒人们收衣服什么的。风不会搭理这些抽疯的孩子,他绕过他们朝着房子冲去,亡命徒般地使劲敲着窗子,发出阵阵如火车经过的震响,不知道是要摧毁还是要找个避难所。
当为狂风欢呼的唯一观众——疯孩子们——正式进入屋子的时候,戏剧的高潮到了,雨来了。驯兽师坐在了巨兽的背上,开始表演。风还在挣扎,他不断将雨线撞向左边又撞向右边,就是始终撕不开这雨帘。被迫打在台阶上的雨点越来越少,雨线越来越直,直到最后两声风的呜咽也消失不见,戏剧正式落幕。
雨停了。只剩下孤寂的屋檐还在固执地向下滴水,打在栏杆上,发出声声脆响。雨滴汇成一小团后沿着栏杆溜过,一个纵深跃入倒撑着的伞里。来回滚动几下后,终于不再动弹。
空气中的尘土被洗掉了大半,吸进肺中有种嚼了薄荷糖的感觉。我喜欢赤脚站在雨后的菜园子里,稍稍用力便能感觉到肥沃的泥土从趾缝间漫出来,一股新鲜瓜果混合着青草的味道使劲撩拨着我的嗅觉。那是幼时的我非常喜欢却无法描述的,鲜活的生机。
嘿,刚刚一场风雨过。还有那点少年愁滋味,也能品味少年乐滋味。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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