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沮河边长大的孩子,老家的房子,离沮河相距三十米远。打我记事起,每年的整个夏季,就泡在沮河水里,跟在大哥哥们的屁股后面,不是捉螃蟹,就是摸鱼儿,一个夏季下来,额头和膀子晒得黢黑,大人们常说我们这群河里泡大的孩子,一个个的像条泥鳅,不是说我们滑,而是说我们被太阳晒的黑。在河里摸鱼,有时还要付出代价,有一年沮河上游用药闹鱼,河面上飘着白花花的鱼,我和毛家哥哥等几个伙伴,在河里捡鱼。只看哪个会跑,只看哪个手快。河中游来一条被药闹晕了的黄骨头鱼,比筷子还长,我们一个伙伴抓到手里,鱼太滑,身子一摆掉入河中,另一个伙伴捡起来,又一摆再入河中,最后毛家哥哥抓到手里,就把鱼抱在怀里,蹲下身子,鱼再也挣不脱了。突然,毛家哥哥一声惨叫,鱼也不要了,只见大腿根鲜血直流,原来黄骨头鱼的鱼翅锋利,鱼在挣扎中刺破了他的大腿。毛家哥哥哎呀连天的和我们一起去了镇卫生院,请医生帮忙处理伤口。
再大一些,稍微懂事些了,就听大人的话,确实听说有因在河里抹澡溺水而亡的孩子,就不敢造次,很少下河去洗澡,怕上游下暴雨涨洪水,把我们冲走。那时候,放学回家,父母在生产队做活路,大门紧锁,我就挎着书包,走到河堤坐在土丘上,看晚霞,观落日。河水哗哗的流着,霞光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当太阳一头扎进河水,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大人们都扛着农具,纷纷回到家中,我的肚子早已不听使唤,急匆匆回家讨吃的去了。
老家的房子座落在沮水河畔歇马镇街道巷子里,老街有两条出名的街道,大巷子和小巷子,我居住的地方就是大巷子。房子是土木结构,三间跑马干檐带偏屋,正屋用作寝室,偏屋用作厨房和饭厅。这几间房子,用现在的眼光和经济价值衡量,都不算啥,在我的眼里,却是异常的珍贵,因为它是我爷爷、父亲两代人艰辛努力打拼而来的。1998年和2002年两次翻修,房屋修缮得更加牢固,墙面刮的平整光滑,地上铺了地砖,门前的两根圆圆的木头柱子刷了朱红色的漆,房屋焕然一新,家里气象万千。
每逢过年,我们兄弟姐妹,都纷纷从城里回到大巷街,父母早早地站在老屋旁的公路上,一天到晚的张望,等住我们携妻带子回家过年。我们一大家子挤在一起,一家人的欢笑,从腊月一直笑到正月,笑声从瓦缝里、从门窗里传播出来,邻居四舍都投来羡慕的眼光,说我的父母好福气。我的父母不停的忙碌,一直侍候我们的吃住起居,满脸堆着笑容,每天都忙不够似的。过了正月四、五,又眼巴巴的把我们一个个送上车回单位上班。
如今,父母相继驾鹤西去,只留得一座空旷的老屋和一洼菜地。那往日袅袅的炊烟无从飘起,堂屋里的欢笑已成过往。结实的老屋历经数年风吹雨打,安然无恙。今年春,我们弟兄三人商量,又从新再修缮老屋,完好保留了老屋的一切。好多人问我,你们兄弟姐妹都定居在县城,翻新老屋还有没有必要?在我们的心中,老屋在,仿佛父母安在,老屋不塌,堂前笑声如旧,绕梁不绝。
老屋不能倒,因为它是我们家族的博物馆,里面储存着几代人的悲欢离合,记录着父辈辛勤劳作发家兴旺的历史,存留着忠孝传家的家风。老屋是一棵饱受风霜雨雪的大树,春风一过,枝繁叶茂,就像如今老屋的儿孙一样,奔向四面八方,各自快乐无忧的生活着。
屈指数来,我离开老家歇马街四组参加工作,距今三十余年了。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衙门沟的风雨廊桥依然如故,只是大小巷子鹅卵石铺就的街面,如今修整成又平又光滑的青石板了。许多的居民土木结构带板壁的房屋,换成了钢筋水泥的楼房,我的记忆在现代建筑物面前,显得恍惚,原本清楚的张家、李家住户,大脑渐渐模糊。唯有大小巷子,我的记忆不曾有半点紊乱,因为我小时候在两条巷子里与伙伴们玩耍的快乐情景,至今难忘,快乐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我曾今的小伙伴吴志杰、卢延文、夏庆元、范清波、张海军、徐志飞等,有的参军专业到大城市,有的外出工作,有的做生意转战南北。我们彼此皆因琐事缠身,多年不得相见,过年回家的时候,在巷子里四处转悠,伙伴们的影子如同就在眼前,我怀念巷子,也更加怀念我儿时的伙伴,你们在他乡,还好吗?
①
1974年夏,正值麦收时节,我九岁,在歇马小学读二年级。大人们都在生产队稲场里给麦子脱粒,柴油机隆隆的响声,几乎整条巷子都能听得见,麦场上的大灯泡,把稲场四周照的通亮。我们小伙伴就在一起疯玩,大人们只顾做活没功夫搭理我们,我们也就放开了心思玩。先是溜麦草,从高高的麦草堆上爬上溜下,玩累了,伙伴们就提议捉迷藏,麦草多,好藏,不好捉。我一班儿的胖子把我在麦草里藏好后,还加盖了麦草,离开时嘱咐,不准私自出来,威胁我不听他话,以后就不跟我玩。我满口答应他,一定不会暴露自己,这一局一定争取我们赢,让他们找不到我们。于是我就在麦草里面等胖子喊我,一等不来,两等也不来,自己也不敢违背胖子的意思,就在麦草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学校“咣咣”的钟声响了,把我惊醒。我钻出草堆一看,天已大亮。学校的钟是用炮弹壳子做的,每次敲钟,整个歇马街上都能听到。我慌慌张张的跑回家,母亲看我头上和背上有麦草,就帮我摘下,拉我的手到我房间里一看,没有睡觉的痕迹,就问我昨夜跑哪里去了。母亲一问,心里走着急上课时间到了,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没控制住,掉出了几滴眼泪,撒赖开始埋怨母亲起来。我说你晓不晓得我昨晚到那里去了,我没回来,你们也不晓得去找找。母亲说,昨夜我们收麦子,下半夜才回来,哪个晓得你还没回来。母亲看我流下了眼泪,心也软了,连忙端饭给我,让我吃了去上学。我吃着吃着,把恨又转移到了胖子的身上,好长时间,我都不理睬胖子。到了课堂上,已上课好长时间了,老师罚我站,我理亏的站着听课。
后来我才知道,我冤枉了胖子。胖子与我分手以后,也去躲藏,不料被他妈撞见,强拉回家,不准出来,逼他老实睡觉。胖子也没预料我是一个守“纪律”的人,老实吧唧的在草堆里傻等。一晃几十年过去,很少见到胖子了,胖子的模样,我已记不清了,胖子让我睡麦草的事,却出奇的清晰。一想起这件事,仿佛颈脖子里还有几根麦草在不停的蛰我。
②
如今,歇马镇大小巷子里,有很多孩子在青石板的街道上,玩滑板,他们溜来溜去,顺着缓慢的坡势,像一股小旋风从眼前滑过,快乐的声音随风飘荡。
我的小时候,没有这些好玩的玩具,就是有,农村家庭的孩子,又有谁能买得起哟!我们那时候的玩具,全凭自己动手,自己想办法。我上小学的时候,最时兴玩的就是滚铁环。那时候的男生,几乎人人都玩过,乡下的孩子也带上铁环到学校操场上玩。
说起铁环,其实真正玩到用钢筋做成的铁环并不多,多数孩子玩的是铁丝圈。我们伙伴们在一起,密谋怎样弄到铁圈。铁圈的来源,不是水桶箍就是木盆箍,小伙伴们到处寻觅废旧的水桶。记得张家的小子,找了半月也没找到桶箍,实在馋了,就趁大人不注意,把一个大木盆的铁箍退下,拿到学校玩,被奶奶发现,一顿好骂,哪晓得他听不进奶奶的骂,只当是骂几句就可蒙混过关,哪知他爹知晓,一顿胖揍,几日上学,腿脚不甚利索,没收了铁箍,恢复了到木盆的原位。我有一个铁环,是一个大约三公分宽的铁片,直径三十公分,威风八面,胜过他人无数,滚在地上,铁片与铁钩摩擦,滋滋的响,从伙伴到同学,不知召来多少人的羡慕,伙伴们为了能玩一会我那威猛的铁环,不停地迎合我,有给我带点心吃的,有给我玻璃珠子的,也有力气大的伙伴见我与同学产生摩擦,主动替我出头的。
我这个铁环,要感谢我姐姐,当年她不知道从哪里要了一个废旧的油桶,请人把油桶上的箍退下来,拿回家送给了我。这是我少年时期最趁手的利器,也是我最富有的家当。有了这铁环,我滚遍了队里的稲场,滚遍了大巷子、小巷子,滚遍了屋前屋后的角角落落。在小伙伴们面前,我滚铁环炫技,从东正街到西正街,从大巷街到小巷街,从田埂到一人宽的道子,我不知跑了多少遍,冬天的风枯冷枯冷的,我轻快的滚着铁环,健步如飞,虎虎生风,我的脚是暖和的,我的身上是热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在小伙伴们面前,我的铁环纵横四海,虚荣心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我的童年,是在快乐中度过的,是在幸福中度过的,是在整天的无忧无虑中度过的。童年的往事,温暖而又幸福,我知道,这幸福来自亲人们对我的爱。
③
小时候,我和大多数当年的小朋友一样,酷爱电影。那时候没有网吧,不能打网络游戏;没有KTV,不能K歌;没有手机,不能刷抖音。电影成了我最大的爱好,可以说已经痴迷。偏偏电影院离我家不远,一到傍晚,电影院喇叭一响,我的心就慌了,那喇叭就是一只猫爪爪,在抓我的心。
我家里人口多,父母身上担子重,生活压力大,家里的开销都用在紧要处,没有多余的闲钱给我做无用的消遣,尽管我是我父母的幺儿子,在用钱方面没有例外。好在我的大姐、二姐、大哥都已工作,姐姐们虽有工资收入,她们要拿回来帮大人养家。小时候的我,算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乖巧伶俐,哥哥姐姐们都喜欢我,偶尔他们给我几毛钱和过年积积攒攒的压岁钱,都被我明目壮胆消耗在电影院里了。
尽管如此,还是满足不了我看电影的欲望,只要到了睡觉的时间还没回来,他们一准明白,我肯定在电影院里。有次电影放的是朝鲜片子《卖花姑娘》,歇马要等马良放完了,才把胶片送来播映,电影结束夜也很深了,我悄悄推开大门,吱呀一声后,母亲说,今天电影打的真晚,马娃儿(乳名)这时候才回来。本来我直接要进房睡的,听见母亲的话,我还进去当面辩解,说人家马良电影院放完,才又在我们歇马放的。我大姐说,你咋这么喜欢看电影的,真是没个够啊!母亲很宽容,说他又没惹事,仅他的。父母没有多的文化,他们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只要我们在学校听老师的话,不在学校惹事,好好学习,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好孩子,一般的事都能谅解我们,何况还只是去看了看电影。
身上有钱,我看电影规规矩矩买票,身上没钱的时候,就开始投机取巧了。每天晚饭过后,我开始在电影院入口处晃荡,等待看电影的熟人,他们有些人和把门的熟悉,就可以带一个人进去,用现在商业促销模式,就是马一赠一。有一天,突然看见与我二姐一起工作的同事张相凤,来看电影,我两眼放亮,“姐姐,姐姐”喊的亲甜,我请她带我进去,张大姐一看是我,就拉着我,进去了。像这样带我多次进去过的姐姐有吴新秀、曹玉萍,她们都是供销社职工,是拿工资看得起电影的人。此时,我向这些大姐姐们致敬,感谢当年她们把一个不谙世事酷爱电影的少年,带进了他心中的殿堂。
没有熟人带我的时候,就动了歪心思,逃票。趁有大人进去,身后没人,就拽着他的衣角,好像是带我的样子。有时候趁把门的不注意,硬挤进去,工作人员撵进去逮我们逃票的孩子,我进去后,就往地上一坐,里面人多,分辨不出来,就侥幸看一场电影,也有挤进去看电影人少的时候,工作人员进去就抓个正着的,直接打回原籍。悻悻回到家里,天色尚早,母亲与姐姐们都还没睡,就问马娃儿今天没看电影呀?我掩饰内心的不快,还说,听说今晚上的电影一点都不好看,就没看。
在我少年时代,我看过无数的影片。印象最深的有打仗的《南征北战》、《奇袭》、《渡江侦察记》、《地雷战》、《地道战》;有抓特务的《秘密图纸》、《黑三角》;有武打片《少林寺》、《神秘的大佛》;有古代的《王老虎抢亲》、《红楼梦》、《花为媒》;有国外的《第八个是铜像》、《勇敢的米哈衣》、《神秘的黄玫瑰》等,这些电影,成为我一生的经典,不仅仅是电影的精彩,还有那些关于看电影的故事。
如今,我依然还有看电影的爱好,常常拉和我一样喜爱电影的同事。去电影城观看电影,坐在电影院里沙发上,吹着空调,喝着饮料,欣赏着音质和画质俱佳的大片。《芳华》、《战狼2》、《我和我的祖国》,我也如童年一样,多次欣赏观映,不同的是,再也不用逃票了,再也不会像过去的露天电影院,冬天冻出青鼻涕来。
“树叶青,放风筝;树叶落,打陀螺。”
自编的儿歌里,记载着老巷子里儿时的回忆。打弹弓,弹珠子,跳房子……都是伴我成长的一部分,每次回到巷子里,看到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倍感亲切。时常忆起大小巷子,似乎那种清香的农家饭菜味道,又飘到了我的身边,老家,追随我一生记忆的梦,成长后虽与巷道渐行渐远,而老家温暖的气息将是追随我一生不变的情怀。
⊙青河
志在行走保康河流山川,用镜头去发现美、拍平凡人的生活,讲身边的故事,感悟百味人生,记录时代变迁,表达真实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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