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五月的阿北
几年前,我就住在那个巷子里。那里离城市远,地界小,只是短短的一条窄巷,邻里乡亲都熟络得很。因为父母的工作问题,我15岁搬过来念初中,住在附近的奶奶家里。
每次上学的路上,我都会经过那条巷子,巷子两边是住家,好几十年的老房子,住的也都是没走远过的老人。白天日头晒得舒服,三五个婆婆就在楼房中间的空地择菜扯家常,而阿公们则在房头支上矮脚桌,或下象棋,或打纸牌。
一来二去,巷子里的老人们我也都混了个脸熟。放学回来,霞光撒在石砖上,饭香混着炊烟的味道让我不经意间慢下脚步。住在巷尾一楼的那户人家,饭菜总是格外的香,抬头透过纱窗能看到一个满头银丝的婆婆,拿着老式的炒勺,用着最平常的油盐做出至美的味道。
和她凶巴巴的老伴不同,这个婆婆脸上总是带着软软的笑。我偶然遇到过几次老两口一起出门,阿公个子高,却是跛脚的,走路很慢,而婆婆不疾不徐的跟在身边,也不催他,有时扶一把,还会被阿公吼“别扶我!我能走!”婆婆也不恼,会靠着阿公近一些,以免他摔倒。
“奶奶,巷尾的婆婆你认识吗?”我跟奶奶一起在屋外洗菜,唠着家常。
“巷尾的?阿华?她的男人是跛脚的吧?”
“是呀,那个阿公看起来脾气一点也不好。”我疑惑阿华婆婆怎么会有如此的耐心。
“那个老头子呀,脾气可臭啦。芝一,把水盆端过来。”奶奶往边上一指。
“好嘞。”我把水盆端过来,又蹲在旁边。
“那个婆婆我们都叫她阿华,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了。她心眼儿好,邻里都受过她帮扶,就是她那个老头子,又臭又硬,没人爱跟他打交道,像欠他钱了似的。”奶奶嘴上给我说着话,手边已经洗好一摞菜。
“我们没事儿坐在一起打牌呀,那老头子没一会就过来数落阿华不着家,硬是把她拽走了。买菜也是,挑阿华买的菜这不好那不好,你说女人做了一辈子的饭,哪能没有数呢。”奶奶把洗好的菜装进盆里,在围裙上蹭蹭手上的水,又转头对我说,“芝一你记得,以后看见那个阿公,打个招呼就赶快走,我看他见谁都不顺眼。”
巷尾的阿公虽然脾气不好,但我少数遇见他的几次身旁定然有婆婆相伴,看着他俩的背影在前面挪动,我不做声响地踩着身前的影子,仿佛看见他们之间有条紧紧拴着的线。
念完初中我就离开了奶奶家,也离记忆中的那个巷子越来越远。直到高中毕业,爸爸来接奶奶去城里,我才又回到这里。
我闲来无聊,顺着附近的路溜达,不知不觉就拐到了巷子口,慢慢往里走,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但是老面孔却不再依旧。还未到巷尾,我就看到了在门前坐着的阿华婆婆,从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对她有股亲切感。婆婆在择菜,我歇着身喊了声婆婆好。
婆婆抬起头,辨了我一会,笑了,“你是旁边住的那个丫头吧,好些年没见到你了。”
日头还早,我顺势蹲在婆婆身边,问她,“婆婆你自己呀,阿公呢?”
“阿公…你阿公他去年就走了。”婆婆看着我的眼睛垂了下去。
走了,去哪了?我刚想问出口,突然意识到这个“走了”意味的是什么。心里霎时间满是抱歉,转眼看向婆婆,她的脸上却一片温静。
“婆婆,婆婆应该很想阿公吧。”我一时无话。
“不会想的,他在的时候该享的福都有了,我再想他就是惹他牵挂,他在天上呀,会不乐意的。”婆婆好像怕阿公听见似的,悄悄地告诉我。
“我知道,他脾气不好,周围的人都怕他,那也不是他愿意的。自从他腿跛了,性情就变了,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干不好,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才天天生闷气。他嘴上硬心里软,别人看不出来我可清楚他嘞。”婆婆跟我说这话时,就像平常讲故事一样。
“我有关节炎,坐久了腿疼,每次打牌忘了时间,他就带我回去给我按摩。他嫌我总买便宜的菜,说年纪大了应该买点骨头熬汤喝,让我别不舍得钱。他腿不好,总是要我等他,可这次却先走到我前面了,这老头子啊,总是离不开我的。”
我走出巷子,回头夕阳半沉,一抹橙红独自打在婆婆身上,不显得落寞,倒很是温馨,好像阿公刚从门口出来催她回家做饭的时光。
阿华二十岁那年,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货车失控,直朝着阿华撵来,幸好阿公跃起飞扑,以腿骨骨折的代价换回了阿华的命。阿华说,这辈子,她欠他的终究还不完了。
又过了两年,从奶奶口中听说,阿华婆婆也去世了。我想,她还是舍不得阿公自己一人,他总归需要她在的。也许从阿公选择拼命救下婆婆那刻起,他们之间已起缘注定,互相搀扶才能走过余生。
穿过街头巷尾,我看到过许多老夫妻,争吵唠叨已经和茶米油盐一起混为家常便饭,生活也因此有了滋味。为了繁杂的琐事,忽略眼前人的心意,才最是不值得。毕竟人生漫漫,岁月长,衣裳薄,只寻寄托。
那个巷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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