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板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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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九期写作温暖。

一

大概腊月十五，有一个叫欧阳如的大老板，给村委会打电话，说是春节准备回家拜年，并将在村里投资建厂回馈乡里。

电话是村里的第一书记王凯，有人愿意回村办厂是好事，但在他的印象中，村里好像没有姓欧阳的，怎么会突然冒出了一个叫欧阳如的大老板了呢？这下可把他难坏了，从村主任老郭到文书老定问了一个遍，也不知道欧阳如是何方神圣。

这可麻烦了，既然人家说回家拜年，说明他肯定是这个村子的人，怎么会说没人认识呢？

这是不可能的，王凯用那双茶杯厚的近视眼镜疑惑地望着他的下属们，没好气地说：“郭主任，你们都是本地人，怎么会连村里的人都会想不起呢？”

“王书记，这个人我真的没印象，而且不要说我，你问他们，有谁认识欧阳如。”老郭本来就很瞧不起王凯，按照正常的规律，老支书退休后，接任的应该是他，没想到县里空投了这个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的大学生村官，破坏了他的美梦。假如王凯能懂得农村的人情世故还好说，这个城里的公子兄儿除了在会上咋呼呼吼几句，连农村的尊长序列都分不清，经常叫侄子叔叔，又叫人家叔叔兄弟，搞得村里人见他就头痛，可以说是在村里连狗都不理他。

“老郭主任，自己不熟悉就不要乱说。人家说得清清楚楚，是从这个村出去的人，你不熟悉还有理了？我今天也把话搁在这里，今天你们说不清欧阳如是谁，我明天就建议乡里改选村委会，我就不相信，千多人的村里，会没有人记得这个叫欧阳如的人。”王凯自从来到村里后，对这些人的阳奉阴违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正想找个契机让他们吃吃亏，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好机会。更何况只要欧阳如投资成功，又能给他的功劳簿上添上一笔，真是何乐而不为。

“王书记，你什么意思？你问他们，有谁知道这个欧阳如？”在农村里，自然村的村委委员基本上都代表了各大家族的利益，不可能各委员都不认识欧阳如，而且在这个村中，从来就没有姓欧阳的，这是大家都清楚的。我们不认识他你这个外地人又能怎样，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再乱说话，到时别让我让你下不了台。

“老郭主任，你又是什么意思？”王凯早就对这个土里八几的村主任看不顺眼，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八度。

“我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村委委员都在这里，你看大家不顺眼就明说，想改选，凭你，回家洗洗睡吧，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大瓣蒜？”大学生村官有文化不错，但书生气太重，在农村里基本上是狗不理的料。乖的话转个编制没人说话，假如你真的想插手村里的事，走的时候可能让你姓什么都不知道。

“你……你……”王凯那张小白脸气得是白里透红红里又透着白。

气归气，王凯还真拿老郭没办法，农村的事并不是什么人一份文件或一纸命令就能办成的。王凯也觉得刚才自己说的话有点冲，就是真的能改选又能怎么样，弄不好选上来的还是这几个人，到时尴尬的就是自己了。为了能给村里谋点福利，不得不压低心头的怒火，主动放低姿态说道：“老郭主任，刚才我说话有点冲，还请你不要见怪。”

“没事，大家还不都是为了工作嘛！”虽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但自己也别在阴沟翻船，一味地和领导作对也没什么好处。“这个叫欧阳如的，既然说是从这里出去的，那肯定不会错。要不这样，我们走访一下村里长者，人多力量大，或许有人能想他？”

“对，就这么干。”王凯想，还是老郭有办法，怎么自己平时没有发现呢！于是，他立即安排各村委委员分片包干，去走访各片区的长者，争取找到和欧阳如有关系的人。

说起来很奇怪，村里每位长者听到欧阳如的名字，都摇头表示没印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言辞凿凿，说是本地人，找来找去怎么会没有这个人呢？难道是人恶作剧，王凯想，不会的。接到电话后，特意查过欧阳如口中的长盛公司，是一家规模宏大的服装企业，而且董事总经理正是欧阳如。

既然不是恶作剧，那么现在就不仅仅是王凯焦急了，几个村委委员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作为当地人，这还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用王凯吩咐，几个村委委员碰头后，自觉地回片区发动群众，看有没有认识欧阳如的。

又寻了一天，还是没什么结果。正当大家准备放弃时，衣着邋遢的看山员老为来到了村委会，对老郭说道：“郭主任，我以前那个继子如狗，好像是姓欧阳，你们找的欧阳如会不会是他？”

“如狗姓欧阳？”老郭和老为算起来是本家兄弟，说到如狗，多少还有点印象。

“听他娘说过，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说是继子，和他前后加起来还没有生活三个月的时间，只因家里太穷，那娘儿们开始说得好好的，答应治好病后给他当婆娘，可是，病一好后，就没了他们母子俩的影子，害得他空欢喜一场，每天被村里的那些闲汉嘲笑。后来村里需要一个看山员，自己躲在山上都三十多年了。今年回来拿生活用品时，听说村里正在大张旗鼓找欧阳如，特意来村里说一声。

“好，基本上八九不离十。找到了正主，剩下的好办。大家商量商量，看怎么招待这个财神爷？”老郭还来不及深究，王凯急匆地表了态。还能怎样，好好安排罢，争取到时别出什么幺蛾子。

二

王凯知道了谁是欧阳如后，立即给欧阳大老板回电话，确认他回来的时间。欧阳大老板非常好说话，爽快地说大年初三吧。接着，两人又商量一下具体的细节，虽然有点小分歧，也算是相谈尽欢。

大年初三不是工作日，但为了招商引资，振兴乡村经济，王凯也是拼了。他把村委委员召集到一起，把事情的原委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希望大家给他一个面子，牺牲休息时间和他好好招待送上门来的财神爷。

因为刚和王凯吵过，老郭第一个表态，表示完全同意王书记的安排。老郭一表态，其他村委委员心中再有不满，也不敢多说，只能表示完全服从。

既然大家都无异议，王凯和大家商量道：“为了表示隆重，能不能组织一个欢迎的队伍？”

大家都低头不语，这要是在平时，随便到村小找几个小屁孩，手捧鲜花跳个欢迎舞根本不算什么大事。现在放寒假，学生和老师都回家了，要求他们回校还真不好意思说。找村里的乐器队吹首迎宾曲是最好不过，可是没有真金白银是没人搭理的，更何况还是大年初三。用公家的钱嘛，村里的办公经费又有限，这次用完了，以后还要不要办公？

大家七嘴八舌商量了好久，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还是妇联主任刘莉说：“要不我和我家老郭商量一下，看他能不能叫几个学生回来？”

郭伟是村小的校长，真要叫人应该还是有办法的。王凯大喜，当即说道：“刘主任，这次招商引资成功了，我记你头功。”

“王书记，我只能试试，不成的话你可别怪我。”

“你现在就和郭校长打电话，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王凯急忙吩咐道。

刘莉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打起电话来，商量得一点都不顺利，刘莉的声音从小到大，又从大到小，最后走进办公室向王凯招手，示意他来接电话。

在假期征用学生责任不轻，郭伟虽然是校长，也不敢担这个责，只能把球跳给王凯。王凯呢，贫困山村招商引资不容易，为了搞活经济，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说有问题由他负全责。

人来了，饭总要吃一个吧。同样的问题还是缺钱，没办法，最后王凯表态，先用办公经费应急，到时他回单位想办法。钱的事一解决，像和亲人举行茶话会，参观村里村容村貌啊，都不是什么大事。最后大家又把所有的细节都捋了一次，尽最大能力做得完美。

三

一切准备都是多余的，大年初三清早天还没大亮，欧阳如给王凯打电话，说他已经到了县城的橘城宾馆。

王凯急忙问道：“欧阳总，您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村里，我好组织欢迎的队伍？”

“欢迎？那就不必要了。”欧阳如说，“不过我有个小要求，准备在县城里宴请父老乡亲，不知王书记能否给在下这个面子？”

“这……”王凯一时还真不敢做主。要求村委委员加班，说到底是为了工作，大家还不好说什么。对于村民来说，这个还真不好说话。

“王书记，有什么难处吗？”欧阳如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语气中总让人有一种难以拒绝的感觉。事到如今，王凯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欧阳总，不知你准备宴请哪些乡亲呢？人员多不多？”

“王书记放心，七八个人，不多。”欧阳如还是和以前在电话中一样，爽快。“我要助理加你的QQ，过会我把名单发到你的QQ上。”

“好，”王凯话刚说完，QQ就收到一个要求添加好友的陌生人。王凯不敢怠慢，当即点了同意添加。果然不错，是欧阳如的助理花花小姐。他还来不及和花花小姐礼节性的寒暄，QQ受到了一个文档，紧接着是花花小姐公关般的提示：这是欧阳总宴请的名单，辛苦了。

王凯急忙回了个握手的表情，打开文档，里面的名字让他是半夜起来摸黄瓜，说不清头尾。名单不多，才八个人，但全是诸如朱老五郭老大刘三苟之类，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名字，全是一些小名。这时王凯才感到自己驻村一年，工作实在是太浮躁，对这个村子一点都不熟悉，难怪郭主任对自己很是不屑。看样子以后自己一定要脚踏实地，和村里人做朋友，做出成绩来，对得起组织上对自己的培养和信任。不过当务之急是搞清名单上这些人倒是谁？

他想发QQ问，后来一想，这肯定是人家大老板在考验他，考察他对村里的熟悉情况。不能问，一问就露馅了，会影响他投资的信心。

怎么办？虽是隆冬腊月，王凯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点点的汗珠。这时，郭老大推门走进了村委会，和王凯打声招呼，习惯性地拿起茶杯，拈了一小撮茶叶，在饮水机上盛水泡茶喝。

我真是太笨了，自己一个外地人不熟悉这些小名有什么奇怪的，不是还有村委会这些本地人吗？

都是村里人，年纪大也好小也好，没有不明白的。郭主任一看名单后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除了朱老五过世，郭老大是自己，刘三狗等五人都能找到了，但剩下一个叫六六顺的，郭老大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紧接着文书老定和妇联主任刘莉也到了，看了名单也想不起村里有个叫六六顺的人。还是刘莉年轻，脑瓜子灵活，对郭老大说：“主任，要不用村里的广播喊一下，看村里到底是谁叫六六顺？”

“对，我怎么忘了村里的广播。”王凯也明白过来，急忙吩咐郭老大道，“对，郭主任。现在立即广播，请六六顺到村里来一趟。”

“好，”这不是斗气的时候，郭老大答应一声，立即打开广播，反复播放了三遍。

没多久，郭老大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儿子的号码。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大过年的和婆娘闹什么别扭，自己忙得烂头皱面的，还要去管他的窝囊事。有心不接，怎奈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不耐烦地点了接听键，没好气地说：“什么事？我正忙着呢！有事等我回家再说。”

“爸，你是不是在找六六顺？”儿子郭文顺没理会的态度，开口问道。

“是啊，”郭老大反问道，“难道你知道？”

“爸，这六六顺可能是我。”

“你？”这时郭老大想起儿子名字中有一个顺字，或许还真可能是他。

“对。这是当年我和如狗玩时，他给我取的小名，我也给他取了一个小名叫九九如。”郭文顺说。

“哦，那你快来村委会吧。”郭老大吩咐儿子道。接着告诉王凯，说六六顺找到了，是他的儿子。

八个人中，朱老五不用去了，六六顺来了，但其他的五个人呢？大过年的村里派任务还真不好说，为了招商引资，不去又不行。怎么办？只能是几个村委员一个个上门去请。

还好，听到只是去吃餐饭，就可能招到资金在村里办厂，改善村里的落后面貌，五人二话不说，都爽快来到了村委会。加上四个村干部，共十个人，挤在坐上一辆七座的面包车中，冒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向县城出发。

春节时，路上的车辆较多，虽说下雪，但路面并没有结冰，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县城的橘城宾馆。

橘城宾馆是以前的县招待所改建的，很大，没有人带还真不能找到目的地，更何况欧阳如也没有说具体的地址。王凯没法，只得掏出手机，给欧阳如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门口一个衣着精致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问王凯道：“你是王书记吗？我是欧阳总的花花。欧阳总因为有点不方便，早就叫我在门口等你们了。”

“是的，”王凯点点头，和花花寒暄两句，停好车，跟着花花小姐走进了一个叫“莲花”的包房。

包房内，一位老板模样的人正俯身和坐在桌前的老太太讲着什么，见他们来了，直起腰，含笑着望着他们。

花花小姐笑着对男人介绍道：“欧阳总，这位是王书记。”又指着男人对王凯说：“王书记，这是欧阳总，长盛集团董事总经理。”

“大家辛苦了，”欧阳如说，“大家坐，别客气。”

“坐，坐。”王凯说，“我是王凯，欢迎欧阳总回家。”

“应该的，应该的。”欧阳如虽然笑容满面，但望着来人，不是一般的尴尬，因为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以识。

村委委员中郭老大的年纪最大，但在欧阳如身上哪里还能找得当初如狗的模样。本来在来之前，他特意和村中的老人回忆过如狗的样子，但眼前这个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的男人，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富贵逼人的威严。只有坐在桌前的女人脸上多少还有点老为婆娘凤嫂的影子。不过，在这种场合上也不敢多说。还是他儿子文清年轻，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都被他用眼神禁止了。不过到了最后还是阻住，郭文顺望着中年男人说：“你是九九如？”

“九九如？”男人瘸着一条腿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他道，“你是六六顺？”

“是啊。你还真是九九如啊！”

“对。多年不见，我还真想你呢！你给我一段美好的回忆。”说到动情处，欧阳如的眼眶湿润了，这是他从踏身商海后从没有过的情景，“也是我童年中唯一的欢乐时光。”

“怠慢大家。本来我们应该去宾馆门口等你们的，可是我这腿，唉，不说了。”老妇人见两个人叙旧说得没完没了，怕冷落了大家，招呼众人道，“本来应该多叫几个人来热闹热闹，可是我们实在想不起太多的名字。”女妇人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只能记起各位的小名，还望大家不要见怪。我和如狗感谢大家还记得我们。”

“妈，”说到小名，欧阳如脸上有点挂不住，打断老妇人道。

“他们都是我们的恩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这里你就叫如狗。”

“是，是”欧阳如在母亲面前哪里还敢多说，无可奈何地望了一眼大家。

“大家都坐吧！大过年的把大家叫到这里，抱歉。”欧阳如小名一说，饭桌上的气氛热烈了不少，接过母亲的话说，“我们边吃边聊。我给大家带了点小礼物，算是给大家拜年了。到时还要麻烦大伙陪我们去给我爸拜年。”近三十年不见，当自己母子不辞而别，应该伤透了爹的心，现在还不知爹心中的怒气有多大，有大家一起去，爹就是想发火也不得不看看大家的面子。

大家围桌而坐，多少有点无功而受禄的不安。特别郭老大几人，他们实在想不起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帮过他们母子。好在欧阳如是酒场高手，轻易地带动了大家的情趣，桌上的众人还不是太尴尬。

四

饭后，欧阳如站起来亲自给大家赠送了礼物，和花花小姐一起把凤嫂扶到轮椅上。这是他们才知道凤嫂的左腿比右腿短了一小截。

欧阳如开着奔驰小车跟在面包车后面，直接开到郭老为破烂不堪的房子前。

郭老为正坐在门槛上暗暗垂泪。自己的义子是回来了，但邀请的名单中竟然没有他。让他的心啊，至少碎成了八瓣。

凤嫂在花花和郭文顺的搀扶下下了车，站到郭老为面前，叫了声：“老为，我回来了。”

郭老为正在伤心中，没有发现她。郭老大想伸手去推醒，被凤嫂阻止了。她用手摸了摸郭老为衰老不堪满是皱纹的脸说：“老为，凤妹子回来了。”

郭老为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良久，大哭道：“凤妹子，你总算回来了。我知道你是好人，不会骗我的，肯定会回来的。”

“老为，我们都是好人。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凤嫂握着郭老为干瘪的双手，动情地说。

“只要你好，我就好，不苦不苦。”郭老为问道，“如宝呢？”

“爹，我在这呢！”欧阳如瘸着走过去。

“如宝，你这腿怎么了？”这时，郭老为才发现凤嫂和如宝的腿都有问题，关切地问道。

“唉，”凤嫂叹了口气，讲了一段铭记终生的往事：她不想不明不白地嫁进村里，病好后，她带着儿子回到城里，要和那个黑了天良的酒鬼老公离婚，干干净净地和郭老为过一辈子。

酒鬼老公见她们回来了，很高兴。但一听要离婚，当场用铁棍打断了她们母子一人一条腿。出了刑事案，婚是离了，酒鬼老公进去了，可是她们也回不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改革开放后在大陆投资办厂的哥哥找到了她们。趁着改革开放的东风，生意越做越大，最后发展成现在的长盛集团，儿子因为有商业天分，被舅舅提拔成了总经理。

随着年龄的增长，凤嫂越来越想念老为，一定要回村里看看。欧阳如呢，和凤嫂的想法一样，觉得应该回村里，好好报答义父和村里人，在舅舅的支持下，决定回馈乡亲，在村里投资办厂。

现在，一切都云开雾散，一家三口抱头痛哭，诉说着别后的相思和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