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多醒来,再也睡不着,窗外的月光一丝丝一缕缕地钻进来,刺破皮肤,穿过肌肉,像一根根灼热的铁条,炙烤着我的心脏,一阵阵发疼。
昨天利君告诉我,说严梅哭了,从来也没见过她这么伤心,我说我知道。
每年的教师节表彰,学校总是有一个或两个名额,我经常是按教师百分考核积分来,从没有在这里加入我任何的主观因素,因为我始终认为,一个学校只有能做到严格按制度办事,才是最大的公平公正。
但在事物的发展进程中,总有太多的变数,让你控制不了过程,又左右不了结果。
今年的小学初考成绩,是历史上的最好,41名学生参加考试,393.5分以上四名学生,全部上了三中,其中李子婷更是以411分的成绩,夺取了全镇包括民办学校在内的第一名。
要知道,这里是边远的农村公办学校,周围更是被民办学校包围,在这几年的生存竞争中,始终有被民办学校吃掉的危险。
其它小学虽然上三中人数少些,但成绩也很理想,整个中心校的初考积分,竟然由去年的倒一飙升进前五。中心校决定今年的教师节表彰,大幅度向六年级老师倾斜,于是,利君、小雅、月彩进入了表彰名单。
今年上半年疫情一直在肆虐,一二三年级始终没有进入校门,四五年级只是上了两个星期课,六年级倒是顽强坚持到了毕业,但也是大部分时间在家隔离。
学校的教师百分考核成绩中,学生的分数占有很大比例。由于不能正常上班,也没有统一考试,所以今年上半年的考核就不能算。我说过按去年一年的总分来进行,可这样算来,利君第一,严梅是第二,小雅和月彩都在后面。
我无法说服严梅。不说我本身不爱言辞,更不会哄女孩子开心,就是我自己,也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智超说,小雅今年因为带六年级,太拼,累坏了身子,没有保护住肚里的胎儿。我很羞愧,很扎心,很自责。一个校长,连老师的健康都不放在心上,太失职。小雅在初考结束后第二天就跟我请假,我想绝对是累了,立即同意了,没想太多。
但绝对不知道,她竟然为了班内这四十多个孩子,放弃了自己的孩子!
这时候,窗外的月光变成了刀子,在我皮肤上一下一下切割着,让我想起那个被千刀万剐的袁崇焕,仿佛还能听到他沉重地叹息。
这三位六年级老师都在拼,我是很清楚的,每次要请她们吃饭,她们总是用各种理由拒绝。我没把自己当过校长,总认为自己是个老教师,这些年轻的女老师,和我女儿年纪相仿,在我的眼里,她们都是我的孩子。
老师们努力,孩子们更懂事。隔离在家的时间,每天早上班级群的背诵,都是热火朝天。老师要求背诵的音频发群,孩子们就争先恐后,而且发布的时间也越来越早,甚至凌晨五点就开始,迫使我不得不告诫要注意睡眠。晚上老师看作业,都是到十点以后,超过十一点,更是家常便饭。
我说过,今年的初考若是再考不好,老天都是瞎了眼。教师节表彰全部给六年级老师,我也觉得就应该这样,实至名归。
可单单苦了严梅。
严梅连续四年当班主任,不爱张扬,还兼任学校的政教和教务中的许多具体工作,从来都是默默无闻,就是去年家长送来了锦旗,也想偷偷藏起来。
我在县城住,离学校三十多里,不会开车,公交车不方便。遇到周六日或假期,学校有事我赶不过去时,我经常让严梅去处理。严梅不仅帮了我很多忙,也为学校做了很多大量而繁重的工作。
如果只是这些,严梅不会哭。问题是这几年的考核,教师节表彰有一个名额的时候,她是第二,有两个名额的时候,她是第三,然后再是第二的时候,又只有一个名额,总是与教师节表彰无缘。
今年给了三个名额,全部是六年级老师,她是第二,却没有入选,所以很委屈。
回家的路上,我收到严梅的微信:“让校长为难了,我只是觉得憋屈,说出来心里好多了。荣誉什么的都没什么,今后我一定更好地干工作,明年也上六年级。”
我的眼睛湿润了,呆呆地拿着手机,半天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最后打了两个字:“谢谢!”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没有四点,窗外的月光也许对我的麻木很无奈,不耐烦地隐去了,给我留下了无边的厚重的黑暗,压抑着我无法呼吸,让我想哭,却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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